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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主義【民族主義】

三民主義 孫中山
民族主義單行本自序

  自《建國方略》之《心理建設》、《物質建設》、《社會建設》三書出版之後,予乃從事於草作《國家建設》,以完成此帙。《國家建設》一書,較前三書為獨大,內涵有《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五權憲法》、《地方政府》、《中央政府》、《外交政策》、《國防計劃》八冊。而《民族主義》一冊已經脫稿,《民權主義》、《民生主義》二冊亦草就大部。其他各冊,於思想之線索、研究之門徑亦大略規劃就緒,俟有餘暇,便可執筆直書,無待思索。方擬全書告竣,乃出而問世。不期十一年六月十六陳炯明叛變,炮擊觀音山,竟將數年心血所成之各種草稿,並備參考之西籍數百種,悉被燬去,殊可痛恨!

  茲值國民黨改組,同志決心從事攻心之奮鬥,亟需三民主義之奧義、五權憲法之要旨為宣傳之資,故於每星期演講一次,由黃昌穀君筆記之,由鄒魯君讀校之。今民族主義適已講完,特先印單行本,以餉同志。惟此次演講既無暇晷以預備,又無書籍為參考,只於登壇之後隨意發言,較之前稿,遺忘實多。雖於付梓之先,復加刪補,然於本題之精義與敘論之條理及印證之事實,都覺遠不如前。尚望同志讀者,本此基礎,觸類引伸,匡補闕遺,更正條理,使成為一完善之書,以作宣傳之課本,則其造福於吾民族、吾國家誠未可限量也。

  民國十三年三月三十日孫文序於廣州大本營

  (加蓋「大元帥章」及「孫文之印」)

民族主義 第一講

  諸君:

  今天來同大家講三民主義。什麼是三民主義呢?用最簡單的定義說,三民主義就是救國主義。什麼是主義呢? 主義就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和一種力量。大凡人類對於一件事,研究當中的道理,最先發生思想:思想貫通了以後,便起信仰;有了信仰,就生出力量。所以主義是先由思想再到信仰,次由信仰生出力量,然後完全成立。何以說三民主義就是救國主義呢?因為三民主義系促進中國之國際地位平等,政治地位平等,和經濟地位平等,使中國永久適存於世界,所以說三民主義就是救國主義。三民主義既是救國主義,試問我們今日的中國是不是應該要救呢?如果是認定應該要救的,那麼便應該信仰三民主義。信仰三民主義便能發生出極大勢力,這種極大勢力,便可以救中國。

  今天先講民族主義。這次中國國民黨改組,所用救國方法,是注重宣傳,要對國人做普遍的宣傳,最重要的是演明主義。中國近十餘年來,有思想的人對於三民主義都聽慣了,但是要透徹瞭解他,許多人還做不到;所以今天把民族主義來同大家詳細的講一講。什麼是民族主義呢?按中國歷史上社會習慣諸情形來講,我可以用一句簡單話說,民族主義就是國族主義。中國人最崇拜的是家族主義和宗族主義,所以中國只有家族主義和宗族主義,沒有國族主義。外國旁觀的人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這個原因是在什麼地方呢?就是因為一般人民只有家族主義和宗族主義,沒有國族主義。中國人對於家族和宗族的團結力,非常強大,往往因為保護宗族起見,寧肯犧牲身家性命,像廣東兩姓械鬥,兩族的人,無論犧牲多少生命財產,總是不肯罷休。這都是因為宗族觀念太深的緣故。因為這種主義深入人心,所以便能替他犧牲。至於說到對於國家,從沒有一次具極大精神去犧牲的;所以中國人的團結力,只能及於宗族而止,還沒有擴張到國族範圍。

  我說民族主義就是國族主義,在中國是適當的,在外國便不適當。外國人說民族和國家便有分別,英文中民族的名詞是「哪遜」1[nation的譯音。]。「哪遜」這一個字有兩種解釋:一是民族,一是國家。這一個字雖然有兩個意思,但是他的解釋非常清楚,不容易混亂。在中國文中,一個字有兩種解釋的很多,即如社會兩個字,就有兩個用法:一個是指一般人群而言,一個是指一種有組織之團體而言。本來民族與國家之相互的關係很多,不容易分開;但是當中實在有一定界限,我們必須分開什麼是國家,什麼是民族。我說民族就是國族,何以在中國是適當,在外國便不適當呢?因為中國自秦漢而後,都是一個民族造成一個國家;外國有一個民族造成幾個國家的,有在一個國家之內有幾個民族的。像英國是現在世界上頂強的國家,他們國內的民族是用白人為本位,結合棕人黑人等民族,才成「大不列顛帝國」;所以在英國說民族就是國族,這一句話便不適當。再像香港,是英國的領土,其中的民族,有幾十萬人是中國的漢人參加在內;如果說香港的英國國族就是民族,便不適當。又像印度,現在也是英國的領土,說到英國國族起來,當中便有三萬萬五千萬印度人;如果說印度的英國國族,就是民族,也是不適當。大家都知道英國的基本民族是「盎格魯撒克遜」人,但是「盎格魯撒克遜」人,不袛英國有這種民族,就是美國也有很多「盎格魯撒克遜」人,所以在外國便不能說民族就是國族。但民族和國家是有一定界限的。

  我們要把他們來分別清楚有什麼方法呢?最適當的方法,是民族和國家在根本上是用什麼力造成的。簡單的分別,民族是由於天然力造成的,國家是用武力造成的。用中國的政治歷史來證明,中國人說:「王道是順乎自然」,換一句話說:「自然力便是王道」,用王道造成的團體,便是民族。武力就是霸道,用霸道造成的團體,便是國家。像造成香港的原因,並不是幾十萬香港人歡迎英國人而成的,是英國人用武力割據得來的;因為從前中國和英國打仗,中國打敗了,把香港人民和土地,割歸到英國,久而久之,才造成現在的香港。又像英國造成今日的印度,經過的情形,也是同香港一樣。英國現在的領土擴張到全世界,所以英國人有一句俗話說:「英國無日落。」換一句話說:「就是每日晝夜日光所照之地,都有英國領土」。譬如我們在東半球的人,由日出算起,最先照到紐絲蘭、澳洲、香港、星加坡,西斜照到錫蘭、印度,再西到阿顛、馬兒打:更西便照到本國;再輪到西半球,便有加拿大、而循環到香港、星加坡。故每日夜二十四點鐘,日光所照之時,必有英國領土。像英國這樣大的領土,沒有一處不是用霸道造成的。自古及今,造成國家沒有不是用霸道的。至於造成民族,便不相同,完全是由於自然,毫不能加以勉強。像香港的幾十萬中國人,團結成一個民族,是自然而然的,無論英國用什麼霸道,都是不能改變的。所以一個團體,由於王道自然力結合而成的是民族,在於霸道人為力結合而成的便是國家,這是國家和民族的分別。

  再講民族的起源。世界人類,本是一種動物,但和普通飛禽走獸不同。人為萬物之靈,人類的分別,第一級是人種,有白色、黑色、紅色、黃色、棕色五種之分;更由種細分,便有許多族。像亞洲的民族,著名的有蒙古族、馬來族、日本族、滿族、漢族。造成這種種民族的原因,概括的說是自然力,分析起來便很複雜,當中最大的力是「血統」:中國人黃色的原因,是由於根源黃色血統而成。祖先是什麼血統,便永遠遺傳成一族的人民,所以血統的力是很大的。次大的力是「生活」:謀生的方法不同,所結成的民族也不同,像蒙古人逐水草而居,以遊牧為生活,什麼地方有水草,便遊牧到甚麼地方,移居到什麼地方。由這種遷居的習慣,也可結合成一個民族。蒙古之所以能夠忽然強盛,就本於此。當蒙古族最強盛的時候,元朝的兵力,西邊征服中央亞細亞、阿刺伯及歐洲之一部份;東邊統一中國,幾幾乎征服日本,統一歐亞。其他民族最強盛的像漢族,當漢唐武力最大的時候,西邊才到裏海。像羅馬民族武力最大的時候,東邊才到黑海;從來沒有那一個民族的武力能夠及乎歐亞兩洲,像元朝的蒙古民族那樣強盛的。蒙古民族之所以能夠那樣強盛的原因,是由於他們人民的生活是遊牧,平日的習慣便有行路不怕遠的長處。第三大的力是「語言」:如果外來民族得了我們的語言,便容易被我們感化,久而久之,遂同化成一個民族;再反過來,若是我們知道外國語言,也容易被外國人同化。如果人民的血統相同,語言也同,那麼同化的效力,便更容易;所以語言也是世界上造成民族很大的力。第四個力是「宗教」:大凡人類奉拜相同的神,或信仰相同的祖宗,也可結合成一個民族。宗教在造成民族的力量中也很雄大,像阿刺伯和猶太兩國,已經亡了許久,但是阿刺伯人和猶太人,至今還是存在;他們國家雖亡,而民族之所以能夠存在的道理,就是因為各有各的宗教。大家都知道現在的猶太人,散在各國的極多,世界上極有名的學問家象馬克思,像愛因斯坦,都是猶太人。再像現在英美各國的資本勢力,也是被猶太人操縱。猶太民族的天質是很聰明的,加以宗教之信仰,故雖流離遷徙於各國,猶能維持其民族於長久。阿刺伯人所以能夠存在的道理,也是因為他們有漠罕墨德的宗教。其他信仰佛教極深的民族像印度,國家雖然亡到英國,種族還是永遠不能消滅。第五個力是「風俗習慣」:如果人種中有一種特別相同的風俗習慣,久而久之,也可自行結合成一個民族。我們研究許多不相同的人種,所以能結合成種種相同民族的道理,自然不能不歸功於血統、生活、語言、宗教和風俗習慣這五種力。這五種力是天然進化而成的,不是用武力征服得來的,所以用這五種力和武力比較,便可以分別民族和國家。

  我們鑒於古今民族生存的道理,要救中國,想中國民族永遠存在,必要提倡民族主義。要提倡民族主義,必要先把這種主義完全了解,然後才能發揮光大,去救國家。就中國的民族說,總數是四萬萬人,當中參雜的不過是幾百萬蒙古人,百多萬滿洲人,幾百萬西藏人,百幾十萬回教之突厥人,外來的總數不過一千萬餘人。所以就大多數說,四萬萬中國人,可以說完全是漢人,同一血統生活,同一言語文字,同一宗教信仰,同一風俗習慣,完全是一個民族。我們這種民族,處於現在世界上,是什麼地位呢?用世界上各民族的人數比較起來,我們人數最多,民族最大,文明教化有四千多年,也應該和歐美各國並駕齊驅。但是中國的人,只有家族和宗族的團體,沒有民族的精神,所以雖有四萬萬人結合成一個中國,實在是一片散沙,弄到今日是世界上最貧弱的國家,處國際中最低下的地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的地位在此時最為危險。如果再不留心提倡民族主義,結合四萬萬人成一個堅固的民族,中國便有亡國滅種之憂!我們要挽救這種危亡,便要提倡民族主義,用民族精神來救國。

  我們要提倡民族主義來挽救中國危亡,便先要知道我們民族的危險是在什麼地方;要知道這種危險的情形,最好是拿中國人和列強的人民比較,那便更易清楚。歐戰以前,世界上號稱列強的有七八國:最大的有英國,最強的有德國、奧國、俄國,最富的有美國,新起的有日本和意大利。歐戰以後,倒了三國,現在所剩的頭等強國,袛有英國、美國、法國、日本和意大利。英國、法國、俄國、美國,都是以民族主義立國。英國發達,所用民族的本位,是「盎格魯撒克遜」人,所用地方的本位,是英格蘭和威爾斯,人數袛有三千八百萬,可以叫做純粹英國的民族。這種民族,在現在世界上是最強盛的民族,所造成的國家,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推到百年以前,人數只有一千二百萬,現在才有三千八百萬,在此百年之內,便加多三倍。

  我們東方有個島國,可以說是東方的英國,這個國家就是日本。日本國也是一個民族造成的,他們的民族,叫做「大和」民族。自開國到現在,沒有受過外力的吞併,雖然以元朝蒙古的強盛,還沒有征服過他,他們現在的人口,除了高麗臺灣以外,是五千六百萬。百年以前人口的確數很難稽考,但以近來人口增加率之比例計算,當係增加三倍;故百年以前的日本人口,約計在二千萬上下。這種大和民族的精神,至今還沒有喪失。所以乘歐化東漸,在歐風美雨中,利用科學新法,發展國家,維新五十年,便造成現在亞洲最強盛的國家,和歐美各國並駕齊驅,歐美人不敢輕視。我們中國的人口,比那一國都要多,至今被人輕視的原故,就是一則有民族主義,一則無民族主義。日本未維新之前,國勢也是很衰微,所有的領土,不過四川一省大,所有的人口,不及四川一省多,也受過外國壓制的恥辱;因為他們有民族主義的精神,所以便能發奮為雄,當中經過不及五十年,便由衰微的國家,變成強盛的國家。我們要中國強盛,日本便是一個好模範。

  用亞洲人和歐洲人比較,從前以為世界上有聰明才智的只有白人,無論什麼事都被白人壟斷;我們亞洲人因為一時無法可以得到他們的長處,怎樣把國家變成富強,所以對於要國家富強的心思,不但中國人失望,就是亞洲各民族的人都失望。到了近來忽然興起了一個日本,變成世界上頭等富強的國家;因為日本能夠富強,故亞洲各國便生出無窮的希望,覺得日本從前的國勢,也是和現在的安南緬甸一樣,現在的安南緬甸便比不上日本。因為日本人能學歐洲,所以維新之後,便趕上了歐洲。當歐戰停止之後,列強在華賽爾討論世界和平,日本的國際地位,列在五大強國之一;提起關於亞洲的事情,列強都是聽日本主持,惟日本馬首是瞻。由此便可知白人能做的事,日本人也可以做;世界上的人種,雖然有顏色不同,但是講到聰明才智,便不能說有什麼分別。亞洲今日因為有了一個強盛的日本,故世界上的白種人,不但是不敢輕視日本人,並且不敢輕視亞洲人;所以日本強盛之後,不但是大和民族可以享頭等民族的尊榮,就是其他亞洲人,也可抬高國際的地位。從前以為歐洲人能夠做的事,我們不能夠做,現在日本人能夠學歐洲,便知我們能夠學日本,我們可以學到像日本,也可知將來可以學到像歐洲。

  俄國在歐戰的時候,發生革命,打破帝制,現在成了一個新國家,是社會主義的國家,和從前大不相同。他們的民族叫做「斯拉夫」,百年以前的人口是四千萬,現在有一萬萬六千萬,比從前加多四倍,國力也比從前加大四倍。近百年以來,俄國是世界上頂強的國家,不但是亞洲的日本中國怕他侵入,就是歐洲的英國德國,也怕他侵入。他們在帝國時代,專持侵略政策,想擴張領土;現在俄國的疆土,佔歐洲一半,佔亞洲也到一半,領土跨佔歐亞兩洲,他們這樣大的領土,都是從侵略歐亞兩洲而來。當日俄之戰時,各國人都怕俄國侵略中國的領土;他們所以怕俄國侵佔中國領土的原故,是恐怕中國被俄國侵佔之後,又再去侵略世界各國,各國都要被俄國侵佔。俄國人本有併吞世界的志氣,所以世界各國便想法來抵制,英日聯盟,就是為抵制這項政策。日俄戰後,日本把俄國趕出高麗南滿以外,遂推翻俄國侵略世界的政策,保持東亞的領土,世界上便生出一個大變化。自歐戰以後,俄國人自己推翻帝國主義,把帝國主義的國家變成新社會主義的國家,世界上又生出一個更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成功不過六年,他們在這六年之中,改組內部,把從前用武力的舊政策,改成用和平的新政策。這種新政策,不但是沒有侵略各國的野心,並且抑強扶弱,主持公道,於是世界各國又來怕俄國。現在各國怕俄國的心理,比從前還要厲害,因為那種和平新政策,不但是打破俄國的帝國主義,並且是打破世界的帝國主義;不但是打破世界的帝國主義,並且打破世界的資本主義。因為現在各國表面上的政權,雖由政府作主,但是實在由資本家從中把持;俄國的新政策要打破這種把持,故世界上的資本家便大恐慌。所以世界上從此便生出一個很大的變動,因為這個大變動,此後世界上的潮流也隨之改變。就歐洲戰爭的歷史說:從前常發生國際戰爭,最近的歐戰,是德奧土布諸同盟國,對英法俄日意美諸協商國,兩方戰爭,經過四年的大戰,始筋疲力盡,雙方停止。經過這次大戰之後,世界上先知先覺的人,逆料將來歐洲沒有燒點可以引起別種國際戰爭;所不能免的或者是一場人種的戰爭,像黃人和白人戰爭之例。但自俄國新變動發生之後,就我個人觀察已往的大勢,逆料將來的潮流,國際間再次大戰是免不了的;但是那種戰爭,不是起於不同種之間,是起於同種之間,白種與白種分開來戰,黃種同黃種分開來戰。那種戰爭是階級戰爭,是被壓迫者和橫暴者的戰爭,是公理和強權的戰爭。俄國革命以後,斯拉夫民族生出了什麼思想呢?他們主張抑強扶弱,壓富濟貧,是專為世界上伸張公道打不平的。這種思想宣傳到歐洲,各種弱小民族都很歡迎,現在最歡迎的是土耳其:土耳其在歐戰之前,最貧最弱,不能振作,歐洲人都叫他做近東病夫,應該要消滅。到了歐戰,加入德國方面,被協商國打敗了,各國更想把他瓜分,土耳其幾乎不能自存。後來俄國出來打不平,助他趕走希臘人,修改一切不平等的條約,到了現在,土耳其雖然不能成世界上的頭等強國,但是已經成了歐洲的二三等國。這是靠什麼力量呢?是全靠俄國人的幫助。由此推論出來,將來的趨勢,一定是無論那一個民族或那一個國家,只要被壓迫的或委曲的,必聯合一致,去抵抗強權。那些國家是被壓迫的呢?當歐戰前,英國法國要打破德意志的帝國主義,俄國也加入他們一方面,後來不知道犧牲了多少生命財產,中途還要回師,宣佈革命。這是什麼原故呢?是因為俄國人受壓迫太甚,所以要去革命,實行他們的社會主義,反抗強權。當時歐洲列強都反對這種主義,所以共同出兵去打他,幸而俄國有斯拉夫民族的精神,故終能打破列強,至今列強對於俄國,武力上不能反對,便不承認他是國家,以為消極的抵制(現在英國已正式承認俄國[按:括號內的這段注文,是孫中山後來親筆加上去的。英國宣佈承認蘇聯是在一九二四年二月一日;到八月,兩國才正式建立外交關係。])。歐洲各國、何以反對俄國的新主義呢?因為歐洲各國人是主張侵略,有強權,無公理;俄國的新主義,是主張以公理撲滅強權的;因為這種主張,和列強相反,所以列強至今還想消滅他。俄國在沒有革命之前,也主張有強權無公理,是一個很頑固的國家,現在便反對這項主張;各國因為俄國反對這項主張,便一齊出兵去打俄國,因為這個原故,所以說以後戰爭是強權和公理的戰爭。今日德國是歐洲受壓迫的國家;亞洲除日本以外,所有的弱小民族,都是被強暴的壓制,受種種痛苦。他們同病相憐,將來一定要聯合起來,去抵抗強暴的國家。那些被壓迫的國家聯合,一定去和那些強暴的國家,拚命一戰。推到全世界,將來白人主張公理的,黃人主張公理的,一定是聯合起來;白人主張強權的,和黃人主張強權的,也一定是聯合起來;有了這兩種大聯合,便免不了一場國際大戰,這便是世界將來戰爭之趨勢。

  德國在一百年前,人口有二千四百萬,經過歐戰之後,雖然減少了許多,但現在還有六千萬。在這一百年內,增加了兩倍半。他們的人民叫做「條頓」民族,這種民族,和英國人相近,是很聰明的,所以他們的國家便很強盛。經過歐戰以後,武力失敗,自然要主張公理。不能主張強權。

  美國人口,在一百年前,不過九百萬,現在有一萬萬以上。他們的增加率極大,在這一百年之內,加多十倍。他們這些增加的人口,多半是由歐洲移民而來,不是在本國生育的,歐洲各國的人民,因為近幾十年來歐洲地狹人稠,在本國沒有生活,所以便搬到美國去謀生活,因為這個原故,美國人口便增加得非常快。各國人口的增加多是由於生育,美國人口的增加多是由於容納,美國人的種族,比那一國都要複雜,各洲各國的移民都有。到了美國之後,就鎔化起來,所謂合一爐而冶之,自成一種民族。這種民族既不是原來的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又不是意大利人,和其他南歐洲人,另外是一種新民族,可以叫做「美利堅」民族。美國因為有獨立的民族主義,所以便成世界上獨立的國家。

  法國人是「拉丁」民族。拉丁民族散在歐洲的國家有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移到美洲的國家有墨西哥、比魯、智利、哥侖比亞、巴西、阿根廷、和其他美洲諸小國。因為南美洲諸國的民族都是拉丁人,所以美國人都把他們叫做「拉丁美利堅」。法國人口增加很慢,在百年之前有三千萬,現在有三千九百萬,一百年內不過增加四分之一。

  我們現在把世界人口的增加率,拿來比較一比較:近百年之內,在美國增加十倍,英國增加三倍,日本也是三倍,俄國是四倍,德國是兩倍半,法國是四分之一。這百年之內,人口增加許多的原故,是由科學昌明,醫學發達,衛生的設備,一年比一年完全,所以減少死亡,增加生育。他們人口有了這樣增加的迅速,和中國有什麼關係呢?用各國人口的增加數,和中國的人口來比較,我覺得毛骨聳然!譬如美國人口百年前不過九百萬,現在便有一萬萬多,再過一百年,仍然照舊增加,當有十萬萬多。中國時常自誇,說我們人口多,不容易被人消滅。在元朝入主中國以後,蒙古民族不但不能消滅中國人,反被中國人同化,中國不但不亡,並且吸收蒙古人。滿洲人征服中國,統治二百六十多年,滿洲民族也沒有消滅中國人,反為漢族所同化,變成漢人,像現在許多滿人都加漢姓。因為這個原故,許多學者便以為縱讓日本人或白人來征服中國,中國人只有吸收日本人或白種人的,中國人可以安心罷;殊不知百年之後,美國人口可加到十萬萬,多過我們人口兩倍半。從前滿洲人不能征服中國民族,是因為他們只有一百幾十萬人,和中國的人口比較起來,數目太少,當然被中國人所吸收;如果美國人來征服中國,那麼百年之後,十個美國人中只參雜四個中國人,中國便要被美國人所同化。

  諸君知道中國四萬萬人,是什麼時候調查得來的呢?是滿清乾隆時候調查得來的。乾隆以後,沒有調查,自乾隆到現在,將及二百年,還是四萬萬人;百年之前是四萬萬,百年之後當然也是四萬萬。

  法國因為人口太少,獎勵生育,如果一個人生三子的便有獎,生四五子的便有大獎,如果生雙胎的更格外有獎;男子到了三十歲不娶,和女子到了二十歲不嫁的,便有罰;這是法國獎勵生育的方法。至於法國人口並不減少,不過他們的增加率,沒有別國那一樣大罷了。而且法國以農立國,國家富庶,人民家給戶足,每日都講究快樂。百年前有一個英國學者,叫做「馬爾賽斯(L. Malthus),他因為憂慮世界上的人口太多,能供給的物產有限,主張減少人口,曾創立一種學說,謂:「人口增加是幾何級數,物產增加是算術級數」。法國人因為講究快樂,剛合他們的心理,便極歡迎馬氏的學說,主張男子不負家累,女子不要生育;他們所用減少人口的方法,不但是用這種種自然方法,並且用許多人為的方法。法國在百年以前的人口,比各國都要多,因為馬爾賽斯的學說,宣傳到法國之後,很被人歡迎,人民都實行減少人口,所以弄到今日受人少的痛苦,都是因為中了馬爾賽斯學說的毒。中國現在的新青年,也有被馬爾賽斯學說所染,主張減少人口的;殊不知法國已經知道了減少人口的痛苦,現在施行新政策,是提倡增加人口,保存民族,想法國的民族和世界上的民族,永久並存。

  我們的人口到今日究竟有多少呢?增加的人數,雖然不及英國日本,但自乾隆時算起,至少也應該有五萬萬。從前有一位美國公使,叫做「樂克里耳」(W. W. Rocknill; Inquiry into the population of China, Washington 1904),到中國各處調查,說中國的人數最多不過三萬萬。我們的人口到底有多少呢?在乾隆的時候,已經有四萬萬,若照美國公使的調查則已減少四分之一;就說現在還有四萬萬,以此類推,則百年之後,恐怕仍是四萬萬。

  日本人口,現在約有了六千萬,百年之後,應該有二萬萬四千萬。因為在本國不能生活,所以現在便向各國訴冤,說島國人口太多,不能不向外發展。向東走到美國,加利佛尼亞省便閉門不納;向南走到澳洲,英國人說:「澳洲是白色人的澳洲,別色人種不許侵入。」日本人因為到處被人拒絕,所以便向各國說情,說日本人無路可走,所以不能不經營滿洲高麗。各國也明白日本人的意思,便容納他們的要求,以為日本殖民到中國,於他們本國沒有關係。

  一百年之後,全世界人口一定要增加好幾倍。像德國法國因為經過此次大戰之後,死亡太多,想恢復戰前狀態,獎勵人口生育,一定要增加兩三倍。就現在全世界的土地與人口比較,已經有了人滿之患。像這次歐洲大戰,便有人說是「打太陽」的地位,因為歐洲列強多半近於寒帶,所以起戰爭的原故,都是由於互爭赤道和溫帶的土地,可以說是要爭太陽之光。中國是全世界氣候最溫和的地方,物產頂豐富的地方,各國人所以一時不能來吞併的原因,是由他們的人口和中國的人口比較,還是太少。到一百年以後,如果我們的人口不增加,他們的人口增加到很多,他們便用多數來征服少數,一定要併吞中國。到了那個時候,中國不但是失去主權,要亡國,中國人並且要被他們民族所同化,還要滅種。像從前蒙古滿洲征服中國,是用少數征服多數,想利用多數的中國人,做他們的奴隸;如果列強將來征服中國,是用多數征服少數,他們便不要我們做奴隸,我們中國人到那個時候,連奴隸也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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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 第二講

  自古以來,民族之所以興亡,是由於人口增減的原因很多,此為天然淘汰(The Law of Natural Selection)。人類因為遇到了天然淘汰力,不能抵抗,所以古時有很多的民族,和很有名的民族,在現在人類中,都已經絕跡了。我們中國的民族也很古,從有稽考以來的歷史講,已經有了四千多年;故推究我們的民族,自開始至今,至少必有五六千年。當中受過了許多天然力的影響,遺傳到今日,天不但不來消滅我們,並且還要令我們繁盛,生長了四萬萬人,和世界的民族比較,我們還是最多最大的民族;是我們民族所受的天惠,比較別種民族獨厚,故經過天時人事,種種變更,自有歷史四千多年以來,只見文明進步,不要民族衰微,代代相傳,到了今天,還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所以一般樂觀的人,以為中國民族,從前不知經過了多少災害,至今都沒有滅亡,以後無論經過若何災害,是決不至滅亡的。這種論調,這種希望,依我看來,是不對的。因為就天然淘汰力說,我們民族,或者可以生存。但是世界中的進化力,不止一種天然力,是天然力和人為力湊合而成。人為的力量,可以巧奪天工,所謂人事勝天。這種人為的力,最大的有兩種:一種是政治力,一種是經濟力;這兩種力關係於民族興亡,比較天然力還要大。我們中華民族處在今日世界潮流之中,不但是受這兩種力的壓迫,並且深中這兩種力的禍害了。

  中國幾千年以來,遭受了政治力的壓迫,以至於完全亡國,已經有了兩次:一次是元朝,一次是清朝。但是這兩次亡國,都是亡於少數民族,不是亡於多數民族。那些少數民族,總被我們多數民族所同化,所以中國在政治主權上,雖然亡過了兩次,但是民族還沒有受過大損失。至於現在列強民族的情形,便和從前大不相同,一百年以來,列強人口增加到很多,上次已經比較過了,像英國俄國的人口,增加三四倍,美國增加十倍,照已往一百年內的增加,推測以後一百年的增加,我們民族在一百年以後,無論所受的天惠怎麼深厚,就很難和列強的民族並存於世界。比如美國的人口,百年前不過九百萬,現在便有一萬萬以上,再過一百年,就有十萬萬以上;英德俄日的人口,都是要增加好幾倍;由此推測,到百年之後,我們的人口便變成了少數,列強人口便變成了多數,那時候中國民族,縱然沒有政治力和經濟力的壓迫,單以天然進化力來推論,中國人口便可以滅亡。況且在一百年以後,我們不但是要受天然力的淘汰,並且要受政治力和經濟力的壓迫,此兩種力比較天然力,還要快而且烈,天然力雖然很慢,也可以消滅很大的民族,在百年前有一個先例可以用來證明的,是南北美洲的紅番民族。美洲在二三百年前,完全為紅番之地,他們的人數很多,到處皆有;但從白人搬到了美洲之後,紅番人口就逐漸減少,傳到現在,幾乎盡被消滅;由此便可見天然淘汰力,也可以消滅很大的民族。

  政治力和經濟力比較天然淘汰力還要更快,更容易消滅很大的民族。此後中國民族如果單受天然力的淘汰,還可以支持一百年,如果兼受了政治力和經濟力的壓迫,就很難渡過十年,故在這十年之內,就是中國民族的生死關頭。如果在這十年以內,有方法可以解脫政治力和經濟力的壓迫,我們民族還可以和列強的民族並存;如果政治力和經濟力的壓迫,我們沒有方法去解脫,我們的民族,便要被列強的民族所消滅,縱使不至於全數滅亡,也要被天然力慢慢去淘汰;故此後中國的民族,同時受天然力、政治力、和經濟力的三種壓迫,便見得中國民族的生存地位是非常危險。

  中國受歐美政治力的壓迫,將及百年,百年以前,滿人據有我們的國家,仍是很強盛的。當時英國滅了印度,不敢來滅中國,還恐中國去干涉印度。但是這百年以來,中國便失去許多領土,由最近推到從前,我們最近失去的領土是威海衛、旅順、大連、青島、九龍、廣州灣。歐戰以來,列強想把最近的領土送回;像最先送回的有青島,最近將要送回的有威海衛,但這不過是中國很小的地方。從前列強的心理,以為中國永遠不能振作,自己不能再管自己,所以把中國沿海的地方像大連威海衛九龍等處來佔領,做一個根據地,以便瓜分中國。後來中國起了革命,列強知道中國還可以有為,所以才打消瓜分中國的念頭。當列強想瓜分中國的時候,一般中國反革命的人,說革命足以召瓜分;不知後來革命的結果不但不召列強瓜分,反打消列強要瓜分中國的念頭。再推到前一點的失地是高麗、臺灣、澎湖,這些地方,是因為日清之戰,才分割到日本。中國因為日清一戰,才引出列強要瓜分中國的論調(Slicing of China)。中國更前一點的失地是緬甸、安南,安南之失,中國當時還稍有抵抗,鎮南關一戰,中國還獲勝仗,後來因被法國恐嚇,中國才和法國講和,情願把安南讓與法國。但是剛在講和之前幾天,中國的軍隊正在鎮南關諒山大勝,法國幾乎全軍覆沒;後來中國還是求和,法國人便以為很奇怪。嘗有法國人對中國人說:「中國人做事,真是不可思議,就各國的慣例,凡是戰勝之國,一定要表示戰勝的尊榮,一定要戰敗的國割地賠償;你們中國戰勝之日,反要割地求和,送安南到法國,定種種苛虐條件,這真是歷史上戰勝求和的先例。」中國之所以開這個先例的原因,是由滿清政府太糊塗。安南和緬甸本來都是中國的領土,自安南割去以後,同時英國佔據緬甸,中國更不敢過問了。又更拿前一點的失地說,就是黑龍江烏蘇里。又再推到前一點的失地,是伊犁流域霍罕和黑龍江以北諸地,就是前日俄國遠東政府所在的地方,中國都拱手送去外人,並不敢問。此外更有琉球、暹羅、蒲魯尼、蘇綠、爪哇、錫蘭、尼泊爾、布丹等那些小國,從前都是來中國朝貢過的。

  故中國在最強盛時代,領土是很大的,北至黑龍江以北,南至喜馬拉雅山以南,東至東海以東,西至蔥嶺以西,都是中國的領上。尼泊爾到了民國元年,還到四川來進貢,元年以後,以西藏道路不通,便不再來了。像這樣講來,中國最強盛時候,政治力量也威震四鄰,亞洲西南各國,無不以稱藩朝貢為榮。那時歐洲的帝國主義,還沒有侵入亞洲,當時亞洲之中,配講帝國主義的只是中國;所以那些弱小國家,都怕中國,怕中國用政治力去壓迫。至今亞洲各弱小民族,對於中國,還是不大放心。這回我們中國國民黨在廣州開大會,蒙古派得有代表來,是看我們南方政府對外的主張,是否仍舊用帝國主義;他們代表到了之後,看見我們大會中所定的政綱,是扶持弱小民族,毫無帝國主義的意思,他們便很贊成,主張大家聯絡起來,成一個東方的大國。像這項要贊成我們主張的情形,不但是蒙古如此,就是其他弱小民族,都是一樣。現在歐洲列強,正用帝國主義和經濟力量來壓迫中國,所以中國的領土便逐漸縮小,就是十八行省以內,也失去了許多地方。

  自中國革命以後,列強見得用政治力瓜分中國是很不容易的。以為從前滿洲征服過了中國,我們也曉得革命,如果列強還再用政治力來征服中國,中國將來一定是要反抗,對於他們是很不利的;所以他們現在稍緩其政治力來征服我們,便改用經濟力來壓迫我們。他們以為不用政治力來瓜分中國,各國便可以免衝突;但是他們在中國的衝突雖然是免了,可是在歐洲的衝突到底還免不了,故由巴爾幹半島問題,便生出了歐洲大戰,他們自己受了許多損失,許多強國象德國奧國都倒下來了。但是他們的帝國主義,現在還沒有改革,英國、法國、意大利仍舊用帝國主義繼續進行;美國也拋棄了「門羅主義」,去參加列強,一致行動。經過了歐戰以後,他們在歐洲或者把帝國主義一時停止進行,但是對於中國,像前幾日各國派二十多隻兵艦到廣州來示威,還是用帝國主義的力量,來進行他們經濟的力量。經濟力的壓迫,比較帝國主義,就是政治力的壓迫,還要厲害。政治力的壓迫,是容易看得見的,好比此次列強用二十多隻兵船來示威,廣州人民便立時覺得痛癢,大家生出公憤,就是全國人民也起公憤,故政治力的壓迫,是容易覺得有痛癢的;但是受經濟力的壓迫,普通都不容易生感覺,像中國已經受過了列強幾十年經濟力的壓迫,大家至今還不大覺得痛癢,弄到中國各地都變成了列強的殖民地,全國人民至今還只知道是列強的半殖民地。

  這半殖民地的名詞,是自己安慰自己;其實中國所受過了列強經濟力的壓迫,不只是半殖民地,比較全殖民地還要利害。比方高麗是日本的殖民地,安南是法國的殖民地,高麗人做日本的奴隸,安南人做法國的奴隸,我們動以亡國奴三字譏消高麗人安南人,我們只知道他們的地位,還不知道我們自己所處的地位,實在比不上高麗人安南人。由剛才所說的概括名詞,中國是半殖民地。但是中國究竟是那一國的殖民地呢?是對於已締結了條約之國的殖民地,凡是和中國有條約的國家,都是中國的主人;所以中國不只做一國的殖民地,是做各國的殖民地,我們不只做一國的奴隸,是做各國的奴隸。比較起來,是做一國的奴隸好些呢?還是做各國的奴隸好些呢?如果做一國的奴隸,遇到了水旱天災,做主人的國家,就要撥款賑濟,他們撥款賑濟,以為這是自己做主人的義務,分內所當為的。做奴隸的人民,也視為這是主人應該要救濟的。但是中國北方前幾年受了天災,各國不視為應該要盡的義務,撥款來賑濟,只有在中國內地的各國人,來提倡捐助賑濟災民;中國人看見了,便說是各國很大的慈善,不是他們的義務,和主人的國家對於奴隸的人民,便差得很遠,由此便可見中國還比不上安南高麗。所以做一國的奴隸,比較做各國的奴隸的地位是高得多,講到利益來又是大得多,故叫中國做半殖民地,是很不對的;依我定一個名詞,應該叫做「次殖民地」,這個次字,是由於化學名詞中得來的,如次亞燐便是藥品中有屬燐質而低一等的名為亞燐,更低一等者名為次亞燐;又如各部官制,總長之下低一級的,就叫做次長一樣。中國人從前只知道是半殖民地,便以為很恥辱,殊不知實在的地位,還要低過高麗安南,故我們不能說是半殖民地,應該叫做次殖民地。

  此次廣東和外國爭關餘,關稅餘款本該是我們的,為什麼要爭呢?因為中國的海關,被各國拿去了。我們從前並不知道有海關,總是閉關自守,後來英國到中國來叩關,要和中國通商,中國便閉關拒絕,英國用帝國主義和經濟力量聯合起來,把中國的關打開,破了中國的門戶。當時英國軍隊已經佔了廣州,後來見廣州站不住,就不要廣州,去要香港,並且又要賠款;中國在那個時候,沒有許多現錢來做賠款,就把海關押到英國,讓他們去收稅。當時滿清政府計算,以為要很長久的時間,才可以還清,不料英國人得了海關,自己收稅,不到數年,便把要求的賠款還清了。清朝皇帝才知道清朝的官吏很腐敗,從前經理徵收關稅,有中飽的大毛病,所以就把全國海關,都交給英國人管理,稅務司也盡派英國人去充當。後來各國因為都有商務的關係,便和英國人爭管海關的權利,英國人於是退讓,依各國商務之大小為用人之比例,所以弄到現在,全國海關,都在外人的手內。中國同外國每立一回條約,就多一回損失,條約中的權利總是不平等,故海關稅則,都是由外國規定,中國不能自由更改。中國的關稅,中國人不能自收自用,所以我們便要爭。

  現在各國對於外來經濟力的壓迫,又是怎樣對待呢?各國平時對於外國經濟力的侵入,都是用海關作武器,來保護本國經濟的發展,好比在海口上防止外來軍隊的侵入,便要築炮臺一樣,所以保護稅法就是用關稅去抵制外貨,本國的工業才可以發達。像美國自白人滅了紅番以後,和歐洲各國通商,當時美國是農業國,歐洲各國多是工業國,以農業國和工業國通商,自然是工業國佔勝利,故美國就創出保護稅法,來保護本國的工商業。保護稅法的用意,是將別國的入口貨,特別加以重稅;如進口貨物值一百元,有關便抽稅一百元或八十元,各國通例都是五六十元。抽這樣重的稅,便可以令別國貨物的價貴,在本國不能銷行。本國貨物無稅,因之價平,便可以暢銷。

  我們中國現在是怎麼樣的情形呢?中國沒有和外國通商以前,人民所用的貨物,都是自己用手工製造。古人說男耕女織,便可見農業和紡織工業,是中國所固有的。後來外國貨物進口,因為海關稅輕,所以外來的洋布價賤,本地的土布價貴,一般人民便愛穿洋布,不穿土布,因之土布工業就被洋布消滅了。本國的手工工業便從此失敗,人民無職無業,便變成了許多遊民,這就是外國經濟力壓迫的情形。現在中國雖然仍有手工織布,但是原料還要用洋紗。近來漸有用本國棉花和外國機器來紡紗織布的;像上海有很多的大紗廠,大布廠,用這些布廠紗廠,本來逐漸可抵制洋貨。但是因為海關還在外國人手中,他們對於我們的土布,還要抽重稅,不但海關要抽重稅,進到內地各處還要抽厘金,所以中國不獨沒有保護稅法,並且是加重土貨的稅去保護洋貨。當歐戰時,各國不能製造貨物輸入中國,所以上海的紗廠布廠,一時是很發達,由此所得的利益便極大,對本分利,資本家便極多。但歐戰以後,各國貨物,充斥中國,上海的紗廠布廠,從前所謂賺錢的,至今都變成虧本了,土貨都被洋貨打敗了,中國關稅不特不來保護自己,並且要去保外人,好比自己挖了戰壕,自己不但不能用去打敵人;並且反被敵人用來打自己,所以政治力的壓迫,是有形的,是愚蠢的人也容易看見的,經濟力的壓迫是無形的,一般人都不容易看見,自己並且還要加重力量來壓迫自己。所以中國自通商以後,出入口貨物之比較,有江河日下之勢。前十年調查中國出入口貨物,相差不過二萬萬元,近來檢查海關報告表,一九二一年進口貨超過出口貨是五萬萬元,比較十年前已加多兩倍半。若照此推算,十年後也加多兩倍半,那麼進口貨超過出口貨便要到十二萬萬五千萬。換一句話說,就是十年之後,中國單就貿易一項,每一年要進貢到外國的錢是十二萬萬五千萬元。你們看這個漏巵是大不大呢?

  經濟力的壓迫,除了海關稅影響到入超以外還有外國銀行。現在中國人的心理,對於本國銀行都不信用,對於外國銀行便非常信用;好比此刻在我們廣東的外國銀行,便極有信用,中國銀行毫無信用。從前我們廣東省立銀行,發出紙幣,尚可通用,此刻那種紙幣毫不能用,我們現在只用現銀。從前中國紙幣的信用,不及外國紙幣,現在中國的現銀仍不及外國銀行的紙幣。現在外國銀行的紙幣,銷行於廣東的總數,當有幾千萬,一般人民都情願收藏外國紙幣,不情願收藏中國現銀:推之上海天津漢口各通商口岸,都是一樣。推究此中原因,就是因為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我們平常都以為外國人很有錢,不知道他們都是用紙錢來換我們的貨物,他們本來沒有許多錢,好像是我們送到他們的一樣。外國人現在所有的錢,不過印出幾千萬紙,我們信用他,他們便有了幾千萬錢。那些外國銀行的紙幣,每印一元,只費幾文錢,印成了的紙,他的價值便稱是一元或十元或一百元,所以外國人不過是用最少之本錢去印幾千萬元的紙,用那幾千萬元的紙,便來換我們幾千萬塊錢的貨物。諸君試想這種損失是大不大呢!為什麼他們能夠多印紙,我們不能夠照樣去印呢?因為普通人都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只信用外國,不信用自己,所以我們所用的紙便不能通行。

  外國紙幣之外,還有匯兌。我們中國人在各通商口岸匯兌錢,也是信用外國銀行,把中國的錢都交外國銀行去匯兌。外國銀行代中國人匯兌,除匯錢的時候賺千分之五的匯水以外,並強賺兩地的錢價;在交錢的時候,又賺當地銀元合銀兩的折扣;像這樣錢價折扣的損失,在匯錢和交錢的兩處地方,總算起來,必須過百分之二三。像由廣東外國銀行匯一萬塊錢到上海,外國銀行除了賺五十元匯水以外,另外由毫銀算成上海規<元>銀的錢價,他們必定把廣東毫銀的價格算低,把上海規元銀的價格抬高,由他們自由計算,最少必要賺一二百元;到了上海交錢的時候,他們不交規元銀,只肯交大洋錢,他們用規元銀折成大洋錢,必壓低銀兩的市價抬高洋錢的市價,至少又要賺一二百元;故上海廣州兩地之間,匯兌一萬塊錢,每次至少要損失二三百元。所以用一萬塊錢在上海廣州兩地之間,匯來匯去,最多不過三十餘次便完全化為烏有。人民所以要受這些損失的原因,就是因為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

  外國銀行在中國的勢力,除了發行紙幣和匯兌以外,還有存款。中國人有了錢,要存到銀行內。不問中國銀行的資本是大是小,每年利息是多是少,只要知道是中國人辦的,便怕不安全,便不敢去存款。不問外國銀行是有信用沒有信用,他們所給的利息是多是少,只要聽到說是外國人辦的,有了洋招牌,便吃了定心丸,覺得極安全,有錢便送進去,就是利息極少,也是很滿意。最奇怪的是辛亥武昌起義以後,一般滿清皇室,和滿清官僚,怕革命黨到了,要把他們的財產充公;於是把所有的金銀財寶,都存到各處外國銀行,就是沒有利息,只要外國人收存,便心滿意足,甚至像清兵和革命軍在武漢打仗打敗了的那幾日,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銀行,所收滿人寄存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至弄到北京所有的外國銀行都有錢滿之患,無餘地可以再存。於是後來存款的,外國銀行對於存款人,不但不出息錢,反要向存款人取租錢,存款人只要外國銀行收存款,說到租錢,外國銀行要若干便給若干。當時調查全國的外國銀行,所收中國人的存款,總計一二十萬萬。從此以後,中國人雖然取回了若干,但是十幾年以來,一般軍閥官僚,像馮國璋、王占元、李純、曹錕,到處搜括,所發的橫財,每人動輒是幾千萬;他們因為想那些橫財很安全,供子子孫孫萬世之用,也是存入外國銀行;所以至今外國銀行所收中國人存款的總數,和辛亥年的總數,還是沒有什麼大加減。外國銀行收了這一二十萬萬存款,每年付到存款人的利息是很少的,最多不過四五厘。外國銀行有了這一二十萬萬錢,又轉借到中國小商家,每年收到借款人的利息是很多的,最少也有七八厘,甚至一分以上。因此外國銀行,只任經理之勞,專用中國人的資本來賺中國人的利息,每年總要在數千萬。這是中國人因為要存款到外國銀行,無形中所受的損失。普通人要把錢存到外國銀行內的心理,以為中國銀行不安全,外國銀行很安全,把現款存進去,不怕他們閉倒。試問現在的中法銀行停止營業,把中國人的存款沒有歸還,中法銀行是不是外國銀行呢?外國銀行的存款是不是安全呢?外國銀行既是不安全,為什麼我們中國人還是心甘情願,要把中國的錢存到外國銀行,每年要損失這樣大的利息呢?推究這個原因,也是中了外國經濟壓迫的毒。外國銀行一項,在中國所獲之利,統計紙票匯兌存款三種算之,當在一萬萬元左右。

  外國銀行之外,還有運費。中國貨物運去外國,固然是要靠洋船,就是運往漢口、長沙、廣州各內地,也是靠洋船的多。日本的航業,近來固然是很發達,但是日本最先的時候,只有一個日本郵船會社,後來才有東洋汽船會社、大阪商船會社、日清汽船公司,航行於中國內地,航行於全世界。日本航業之所以那樣發達,是因為他們政府有津貼來補助,又用政治力特別維持。在中國看起來,國家去津貼商船,有甚麼利益呢?不知日本是要和各國的經濟勢力相競爭,所以在水上交通一方面,也和各國締結條約,訂出運貨的運費,每噸有一定的價錢。比方由歐洲運貨到亞洲,是先到上海,再到長崎、橫濱。由歐洲到上海,比較由歐洲到長崎、橫濱的路程,是近得多的。但是由歐洲運貨到長崎、橫濱,每噸的運費,各船公司定得很平;至於由歐洲運貨到上海的運費,中國無航業與他們抵抗,各船公司定得很貴;故由歐洲運貨到長崎、橫濱,比較由歐洲運貨到上海,每噸的運費,還要便宜;因此歐洲貨物,在日本出賣的市價,還要比在上海的平。反過來如果中國貨物由上海運去歐洲,也是比由長崎、橫濱運去歐洲,所費的運費貴得多。若是中國有值一萬萬塊錢的貨物運往歐洲,中國因為運費的原故,就要加多一千萬,照此計算,就是一萬萬之中要損失一千萬。中國出入口貨物的價值每年已至十餘萬萬以上,此十餘萬萬中,所受的損失,也當不在一萬萬元以下了。

  此外還有租界與割地的賦稅、地租、地價三項,數目亦實在不少。譬如香港、臺灣、上海、天津、大連、漢口那些租界及割地內的中國人,每年納到外國人的賦稅,至少要在二萬萬元以上。像從前臺灣納到日本的稅,每年袛有二千萬,現在加到一萬萬;香港從前納到英國人的稅1[此處原有一「抵」字,當為衍文,已刪。],每年袛有幾百萬,現在加到三千萬;以後當然照此例,更行增加。其他地租一項,有歸中國人收的,有歸外國人收的。各得幾何,沒有切實的調查,不得而知;然總以外國人所收為多,都是不待問了,這種地租的數目,總比地稅要大十倍。至於地價更是年年增加。外國人既掌握經濟之權,自然是多財善賈,把租界內的地皮,平買貴賣,故此專就賦稅地租和地價三種款項,中國人所受的損失,每年也當有四五萬萬元以上。

  又外國人在中國境內的團體及個人營業,持其不平等條約之特權,來侵奪我們利權的事業,更難以數計。單就南滿鐵路一個公司說,每年所賺的純利,已達五千餘萬元,其他各國人之種種營業,用統計推測,當在一萬萬元以上。

  更有一樁損失,就是投機事業。租界以內的外國人,每利用中國人的貪婪弱點,日日有小投機,數年有一次大投機,盡量激發中國人的賭性熟狂;如樹膠的投機,馬克的投機,每次結果,總是中國人受虧累,這種虧累,至少都有數千萬元;而天天的小投機事業,積少成多,便不知道是有多少數目了。像這樣的損失,每年亦當有數千萬元。

  至於戰敗的賠款,甲午賠於日本的是二萬萬五千萬兩;庚子賠於各國的是九萬萬兩,這是屬於政治上武力壓迫的範圍,當不能與經濟壓迫相提並論,而且是一時的,不是永久的,可以說還是小事了。其他還有藩屬的損失,僑民的損失,更不知道有幾何了。像這樣看來,這種經濟的壓迫,真是利害得很了。

  把以上所講的損失,統共算起來:第一、由於洋貨的侵入,每年有五萬萬元;第二、由於外國銀行的紙幣侵入市場,匯兌的扣折,存款的轉借等項,或要到一萬萬元;第三、進出入口貨物的運費總要自幾千萬至一萬萬元;第四、租界與割地中的賦稅、地租和地價三項,總在四五萬萬元;第五、特權營業有一萬萬元;第六、投機事業和其他種種剝奪,當在幾千萬元以上,可說這六項的經濟壓迫,令我們中國所受的損失,總共不下十二萬萬元。這每年十二萬萬元大損失的,如果不想方法挽救,以後只有年年加多,斷沒有自然減少的理由;所以今日中國受外國的`經濟壓迫,已經到了民窮財盡的地位,是要趕快設法去挽救。若長此不救,必至因為受這種經濟壓迫,弄到國亡種滅而後已!

  當中國從前強盛時代,都是要列邦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列邦的貢品,每年的價值,大約不過是百數十萬元,我們便以為得非常的榮耀。到了宋朝,中國衰弱的時候,反要向金人進貢,而納於金人的貢品,每年大約也不過百數十萬元,我們便以為是奇恥大辱。我們現在要進貢到外國,每年有十二萬萬元,一年有十二萬萬,十年就有一百二十萬萬,這種經濟力的壓迫,這樣大的進貢,是大家夢想不到的,不容易看見的,所以大家不覺得是大恥辱。如果我們沒有這樣大的進貢,每年有十二萬萬的一宗大進款,那麼我們應該做多少事業呢?我們的社會要如何進步呢?因為有了這種經濟力的壓迫,每年要受這樣大的損失,故中國的社會事業都不能發達,普通人民的生機也是沒有了。專就這一種壓迫講,比用幾百萬兵來殺我們還要利害得多。況且外國背後更拿帝國主義來促進他們的經濟壓迫,中國人民的生機焉得不日蹙,遊民焉得不日多,國勢焉得不日衰呢!

  中國近來一百年以內,已經受了人口問題的壓迫。中國人口總是不加多,外國人口總是日日加多;現在又受政治力和經濟力一齊來壓迫,我們是同時在受這三種力的壓迫,如果再沒有辦法,無論中國領土是怎麼樣大,人口是怎麼樣多,百年之後,一定是要亡國滅種的!我們四萬萬人的地位是不能萬古長存的,試看美洲的紅番,從前到處皆有,現在便要全數滅亡。所以我們曉得政治的壓迫是很利害,還要曉得經濟的壓迫是更利害,不能說我們有四萬萬人,就不容易被人消滅,因為中國幾千年以來,從沒有受過這三個力量一齊來壓迫的,故為中國民族的前途設想,就應該要設一個什麼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壓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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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 第三講

  民族主義這個東西,是國家圖發達和種族圖生存的寶貝。中國到今日已經失去了這個寶貝。為什麼中國失去了這個寶貝呢?我在今天所講的大意,就是把中國為什麼失去了民族主義的原故來推求,並且研究我們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否真正失去了。

  依我的觀察,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已經失去了,這是很明白的,並且不止失去了一天,已經失去了幾百年。試看我們革命以前,所有反對革命很利害的言論,都是反對民族主義的。再推想到幾百年前,中國的民族思想,完全沒有了。在這幾百年中,中國的書籍裏頭,簡直是看不出民族主義來,只看見對於滿洲的歌功頌德,什麼深仁厚澤,什麼食毛踐土,從沒有人敢說滿洲是什麼東西的。近年革命思想發生了之後,還有許多自命為中國學士文人的,天天來替滿洲人說話。譬如從前在東京辦「民報」時代,我們提倡民族主義,那時候駁我們民族主義的人,便說滿洲種族入主中華,我們不算是亡國,因為滿洲人受過了明朝龍虎將軍的封號。滿洲來推翻明朝,不過是歷代朝廷相傳的接替,可說是易朝,不是亡國。然則從前做過中國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Hart),他也曾受過了中國戶部尚書的官銜,比如赫德來滅中國,做中國的皇帝,我們可不可以說中國不是亡國呢?這些人不獨是用口頭去擁護滿洲,還要結合一個團體叫做保皇黨,專保護大清皇帝,來消滅漢人之民族思想的。所有保皇黨的人,都不是滿洲人,完全是漢人;歡迎保皇黨的人,多是海外華僑。後來看到了革命思想過於盛行,那些華僑才漸漸變更宗旨,來贊成革命。

  華僑在海外的會黨極多,有洪門三合會,即致公堂,他們原來的宗旨,本是反清復明,抱有種族主義的,因為保皇主義流行到海外以後,他們就歸化保皇黨,專想保護大清皇室的安全。故由有種族主義的會黨,反變成了去保護滿洲皇帝,把這一件事看來,便可證明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完全亡了。

  我們講到會黨,便要知道會黨的起源,會黨在滿清康熙時候最盛。自順治打破了明朝,入主中國,明朝的忠臣義士,在各處起來抵抗,到了康熙初年,還有抵抗的。所以中國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完全被滿洲人征服。康熙末年以後,明朝遺民,逐漸消滅,當中一派是富有民族思想的人,覺得大事去矣,再沒有能力可以和滿洲抵抗,就觀察社會情形,想出方法來結合會黨。他們的眼光是很遠大的,思想是很透澈的,觀察社會情形也是很清楚的。他們剛才結合成種種會黨的時候,康熙就開博學鴻詞科,把明朝有智識學問的人,幾乎都網羅到滿洲政府之下了。那些有民族思想的人,知道了不能專靠文人去維持民族主義,便對於下流社會和江湖上無家可歸的人,收羅起來,結成團體,把民族主義放到那種團體內去生存。這種團體的分子,因為是社會上最低下的人,他們的行動很鄙陋,便令人看不起。又用文人所不講的言語,去宣傳他們的主義,便令人不大注意。所以那些明朝遺老實在是有真知灼見。至於他們所以要這樣保存民族主義的意思,好比在太平時候,富人的寶貝,自然要藏在很貴重的鐵箱裏頭;到了遇著強盜入室的時候,主人恐怕強盜先要開貴重的鐵箱,當然把寶貝藏在令要人不注意的地方,如果遇到極危急的時候,或者要投入極污穢之中,也未可知。當時明朝遺老,想保存中國的寶貝,便不得不把他藏在很鄙陋的下流社會中。所以滿洲政府二百多年以來,無論是怎樣專制,因為是有這些會黨口頭的遺傳,還可以保存中國的民族主義,當日洪門會中,要反清復明,為什麼不把他們的主義保存智識階級裏頭呢?為什麼不做文章來流傳,如太史公所謂「藏之名山傳之其人」呢?因為當時明朝的遺老看見滿洲開博學鴻詞科,一時有智識有學問的人差不多都被收羅去了,便知道那些有智識階級的人是靠不住,不能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所以要在下流社會中藏起來,便去結合那些會黨。在會黨裡頭,他們的結納是很容易很利便的,他們結合起來,在滿洲政府專制之下,保存民族主義,不是拿文字來傳,是拿口頭來傳的。所以我們今天要把會黨源源本本講起來,很為困難,因為他們只有口頭傳下來的片段故事。就是當時有文字傳下來,到了乾隆時候也被消毀完了。

  當康熙雍正時候,明朝遺民排滿之風還是很盛。所以康熙雍正時候便出了多少書,如「大義覺迷錄」等,說漢人不應該反對滿洲人來做皇帝。他們所持的理由,是說舜是東夷之人,文王是西夷之人,滿洲人雖是夷狄之人,還可以來做中國的皇帝;由此便可見康熙雍正還自認為滿洲人,還忠厚一點。到了乾隆時代,連滿漢兩個字都不准人提起了,把史書都要改過,凡是當中關於宋元歷史的關係和明清歷史的關係,都通通刪去,所有關於記載滿洲匈奴韃靼的書,一概定為禁書,通通把他消滅,不准人家收藏,不准人看。因為當時違禁的書,興過了好幾回文字獄之後,中國的民族思想,保存在文字裏頭的,便完全消滅了。到了清朝中葉以後,會黨中有民族思想的,只有洪門會黨。

  當洪秀全起義之時,洪門會黨多來響應,民族主義就復興起了,大家須注意洪門不是由洪秀全而得此稱,當是由朱洪武或由朱洪祝(康熙時有人奉朱洪祝起義)而得此稱謂,或未可定。洪秀全失敗了以後,民族主義更流傳到軍隊,流傳到遊民。那時的軍隊如湘軍淮軍,多屬會黨,即如今日青幫紅幫等名目,也是由軍隊流傳而來。明朝遺老宣傳民族主義到下流社會裏頭,但是下流社會的智識太幼稚,不知道自己來利用這種主義,反為敵人所利用;比方在洪秀全時代,反清復明的思想已經傳到了軍隊裏頭,但因洪門子弟不能利用他們,故他們仍然是清兵。

  又有一段故事,也可以引來證明,當時左宗棠帶兵去征新疆,由漢口起程到西安,帶了許多湘軍淮軍,經過長江。那時會黨散在珠江流域的,叫做三合會,散在長江的,叫做哥老會,哥老會的頭目,叫做大龍頭,有一位大龍頭在長江下游犯了法,逃到漢口。那時清朝的驛站通消息固然是很快,但是哥老會的碼頭通消息更快,左宗棠在途上有一天忽然看見他的軍隊自己移動集中起來,排起十幾里的長隊,便覺得非常詫異;不久接到一件兩江總督的文書,說有一個著名的匪首,由漢口逃往西安,請他拿辦。左宗棠當時無從拿辦,只算是官樣文章,把這件事擱起來。後來看見他的軍隊移動得更利害,排的隊伍更長,個個兵士都說去歡迎大龍頭,他還是莫名其妙。後來知道了兵士所要去歡迎的大龍頭,就是兩江總督要他拿的匪首,他便慌起來了。當時問他的幕客某人說:「什麼是哥老會呢?哥老會的大龍頭,和這個匪首有什麼關係呢」?幕客便說:「我們軍中自兵士以至將官,都是哥老會,那位要拿辦的大龍頭,就是我們軍中哥老會的首領」。左宗棠說:「如果是這樣,我們的軍隊怎樣可以維持呢」?幕客說:「如果要維持這些軍隊,便要請大帥也去做大龍頭,大帥如果不肯做大龍頭,我們便不能去新疆」。左宗棠想不到別的方法,又要利用那些軍隊,所以便贊成幕客的主張,也去開山堂,做起大龍頭來,把那些會黨都收為部下。由此便可見左宗棠後來能夠平定新疆,並不是利用清朝的威風,還是利用明朝遺老的主義。中國的民族主義自清初以來,保存了很久。從左宗棠做了大龍頭之後,他知道其中的詳情,就把碼頭破壞了,會黨的各機關都被消滅了。所以到我們革命的時候,便無機關可用,這個洪門會黨都被人利用了。所以中國的民族主義,真是老早亡了。

  中國的民族主義既亡,今天就把這個亡了的原因拿來說一說。此中原因是很多的,尤其是被異族征服的原因為最大。凡是一種民族征服別種民族,自然不准別種民族有獨立的思想。好比高麗被日本征服了,日本現在就要改變高麗人的民族思想,所以高麗學校裏的教科書,凡是關於民族思想的話都要刪去。由此三十年後,高麗的兒童,便不知有高麗了,便不知自己是高麗人了。從前滿洲對待我們也是一樣,所以民族主義滅亡的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被異族征服。征服的民族,要把被征服民族的所有寶貝,都要完全消滅。滿洲人知道這個道理,從前用過了很好的手段,康熙時候興過了好幾次文字獄,但是康熙還不如乾隆狡猾,要把漢人的民族思想完全消滅。康熙說他是天生來做中國皇帝的,勸人不可逆天。到了乾隆,便更狡猾,就把滿漢的界限完全消滅,所以自乾隆以後,智識階級的人多半不知有民族思想,只有傳到下流社會。但是下流社會雖然知道要「殺韃子」,只知道當然,不知道所以然。所以中國民族思想,便消滅了幾百年。這種消滅是由於滿洲人的方法好。

  中國民族主義之所以消滅,本來因為是亡國,因為被外國人征服。但是世界上民族之被人征服的,不只中國人,猶太人也是亡國。猶太人在耶穌未生之前,已經被人征服了,及耶穌傳教的時候,他的門徒當他是革命,把耶穌當作革命的首領,所以當時稱他為猶太人之王。耶穌門徒的父母,曾有人對耶穌說:「若是我主成功,我的大兒子便坐在主的左邊,二兒子便坐在主的右邊」。儼然以中國所謂左右丞相來相比擬,所以猶太人亡了國之後,耶穌的門徒以為耶穌是革命。當時耶穌傳教,或者是含有政治革命也未可知,但是他的十二位門徒中,就有一個以為耶穌的政治革命已經失敗了,就去賣他的老師。不知耶穌的革命,是宗教革命,所以稱其國為天國。故自耶穌以後,猶太的國家雖然滅亡,猶太的民族至今還是存在。又像印度也是亡國,但是他們的民族思想,就不像中國的民族思想一樣,一被外國的武力壓服了,民族思想便隨之消滅。再像波蘭從前也亡國過一百多年,但是波蘭的民族思想永遠存在,所以到歐戰之後,他們就把舊國家恢復起來,至今成了歐洲的二三等國。

  像這樣講來,中國和猶太印度波蘭比較,都是一樣的亡國,何以外國亡國,民族主義不至於亡,為什麼中國經過了兩度亡國,民族思想就滅亡了呢?這是很奇怪的,研究當中的道理是很有趣味的。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是很文明的民族,很強盛的國家,所以常自稱為堂堂大國,聲名文物之邦,其他各國都是蠻夷。以為中國是居世界之中,所以叫自己的國家做中國,自稱大一統,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所謂「萬國衣冠拜冕旒」,這都是由於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已漸由民族主義,而進於世界主義。所以歷代政府總是用帝國主義去征服別種民族。像漢朝的張博望班定遠,滅過了卅多國,好像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經理「卡來呼」(Clive),把印度的幾十個國都收服了一樣。中國幾千年以來總是實行「平天下」的主義,把亞洲的各小國完全征服了;但是中國征服別國,不是像現在的歐洲,專用野蠻手段去壓迫人,而是多用和平手段去感化人,所謂王道,常用王道去收服各弱小民族。由此推尋,便可以得到我們民族思想之所以滅亡的道理出來。從什麼方面知道別的種族如猶太亡國有了二千年,他們的民族主義還是存在,我們中國亡國只有三百多年,就把民族主義完全滅亡了呢?

  考察此中原因,好像考察人受了病一樣。一個人不論是受了什麼病,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在未受病之前,身體早起了不健康的原因。中國在沒有亡國以前,已經有了受病的根源,所以一遇到被人征服,民族思想就消滅了。這種大病的根源,就是在中國幾千年以來,都是帝國主義的國家。如現在的英國,和沒有革命以前的俄國,都是世界上頂強盛的國家。到了現在,英國的帝國主義還是很發達,我們中國從前的帝國主義,或者還要駕乎英國之上。

  英俄兩國現在生出了一個新思想。這個思想是有智識的學者提倡出來的,這是什麼思想呢?是反對民族主義的思想。這種思想說民族主義是狹隘的,不是寬大的,簡直的說,就是世界主義。現在的英國和以前的俄國德國,及中國現在提倡新文化的新青年,都贊成這種主義,反對民族主義。我常聽見許多新青年說:「中國國民黨的三民主義,不合現在世界的新潮流,現在世界上最新最好的主義是世界主義」。究竟世界主義是好是不好呢?如果這個主義是好的,為甚麼中國一經亡國,民族主義就要消滅呢?世界主義,就是中國二千多年以前所講的天下主義,我們現在研究這個主義,要知道他到底是好不好呢?照理論上講,不能說他是不好。從前中國智識階級的人,因為有了世界主義的思想,所以滿清入關,全國就亡了。康熙就是講世界主義的人,他說舜是東夷之人也,文王是西夷之人也,東西夷狄之人,都可以來中國做皇帝,就是中國不分夷狄華夏,不分夷狄華夏,就是世界主義。大凡一種思想,不能說他是好不好,只看他是合我們用不合我們用,如果合我們用便是好,不合我們用,便是不好,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好,不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不好。

  世界上的國家,拿帝國主義把人征服了,要想保全他的特殊地位,做全世界的主人翁,便要提倡世界主義,要全世界都服從。中國從前也想做全世界的主人翁,總想站在萬國之上。故主張世界主義。因為普通社會,有了這種主義,故滿清入關便無人抵抗,以致亡國。當滿清入關的時候,人數是很少的,總數不過十萬人,拿十萬人怎麼能夠征服四萬萬人呢?因為那個時候,中國大多數人很提倡世界主義,不講民族主義,無論什麼人來做中國皇帝,都是歡迎的,所以史可法雖然想反對滿人,但是贊成他的人數太少,還是不能抵抗滿人:因為全國的人都歡迎滿人,所以滿人便得做中國的安穩皇帝。當那個時候,漢人不但是歡迎滿人,並且要投入旗下,歸化於滿人,所以有所謂漢軍旗。

  現在世界上頂強盛的國家,是英國美國。世界上不只一個強國,有幾個強國,所謂列強。但是列強的思想性質,至今還沒有改變。將來英國美國或者能夠打破列強成為獨強,到了那個時候,中國或者要被英國征服,中國的民族變成英國的民族,我們是好是不好呢?如果中國人入英國籍或美國籍,幫助英國或美國來打破中國,便說我們是服從世界主義,試問我們自己的良心是安不安呢?如果我們自問良心不安,便是因為有了民族主義。民族主義能夠令我們的良心不安,所以民族主義,就是人類圖生存的寶貝,好比讀書的人,是拿什麼東西來謀生呢?是拿手中的筆來謀生的,筆是讀書人謀生的工具;民族主義,便是人類圖生存的工具。如果民族主義不能存在,到了世界主義發達之後,我們就不能生存,就要被人淘汰。中國古書說竄三苗於三危,漢人把他們驅逐到雲南貴州的邊境,現在幾乎要滅種,不能生存。說到這些三苗,也是中國當日原有的土民。我們中國民族的將來情形,恐怕也要像三苗一樣了。

  講到中國民族的來源,有人說百姓民族是由西北方搬進來的,過蔥嶺到天山,經新疆以至於黃河流域。照中國文化的發祥地說,這種議論,似乎是很有理由的。如果中國文化不是從外國傳來,是由本國發生的,那末照天然的原則來說,中國文化應該發源於珠江流域。不應該發源於黃河流域,因為珠江流域氣候溫和,物產豐富,人民很容易謀生,是應該發生文明的。但是考究歷史,古時候的堯舜禹湯文武,都不是生在珠江流域,都是生在西北。珠江流域在漢朝還是蠻夷,所以中國文化是由西北方來的,是由外國來的。中國人說人民是百姓,外國人說西方古時有一種百姓民族,後來遷移到中國把中國原來的苗子民族或消滅或同化,才成為中國今日的民族。

  照進化論中的天然公理說,適者生存,不適者滅亡,優者勝劣者敗,我們的民族到底是優者呢?或是劣者呢?是適者呢?或是不適者呢?如果說到我們的民族,是要滅亡要失敗,大家自然不願意,要本族能夠生存能夠勝利,那才願意,這是人類的天然思想。現在我們民族處於很為難的地位,將來一定要滅亡,所以滅亡的原故,就是由於外國人口增加,和政治經濟三個力量一齊來壓迫。我們現在所受政治力經濟力兩種壓迫已達到了極點,惟我們現在的民族還大,所受外國人口增加的壓迫,還不容易感覺,要到百年之後,才能感覺。我們現在有這樣大的民族,可惜失去了民族思想。因為失去了民族思想,所以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才能打破我們,如果民族思想沒有失去,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是一定打不破我們的。

  但是我們何以失去了民族主義呢?要考究起來,是很難明白,我可以用一件故事來比喻,這個比喻或者是不倫不類,和我們所講的道理毫不相關,不過借來也可以說明這個原因。這件故事是我在香港所眼見過的:「從前有一個苦力,天天在輪船碼頭,拿一枝竹槓和兩條繩子,去替旅客挑東西。每日挑東西,就是那個苦力謀生的方法。後來他積成了十多塊錢,當時呂宋彩票盛行,他就拿所積蓄的錢,買了一張呂宋彩票。那個苦力因為無家可歸,所有的東西都沒有地方收藏,所以他買得的彩票也沒有地方收藏。他謀生的工具,只是一枝竹槓和兩條繩子,他到什麼地方,那枝竹槓和兩條繩子,便帶到什麼地方。所以他就把所買的彩票,收藏在竹槓內。因為彩票藏在竹槓之內,不能隨時拿出來看,所以他把彩票的號數,死死記在心頭。時時刻刻都念著。到了開彩的那一日,他便到彩票店內去對號數,一見號單,知道是自己中了頭彩,可以發十萬元的財,他就喜到上天,幾幾乎要發起狂來,以為從此便可不用竹槓和繩子去做苦力了,可以永久做大富翁了。由於這番歡喜,便把手中的竹槓和繩子一齊投入海中了」。

  用這個比喻說,呂宋彩票好比是世界主義,是可以發財的;竹槓好比是民族主義,是一個謀生的工具;中了頭彩的時候,好比是中國帝國主義極強盛的時代,進至世界主義的時代。我們的祖宗,以為中國是世界上的強國,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萬國衣冠拜冕旒,世界從此長太平矣。以後只要講世界主義,全世界的人都來進貢,從此不必要民族主義,所以不要竹槓,要把他投入海中。到了為滿洲人所滅的時候,不但世界上的大主人翁做不成,連自己的小家產都保守不穩了,百姓的民族思想一齊消滅了,這好比是竹槓投入了海內一樣。所以滿清帶兵入關,吳三桂便作嚮導。史可法雖然想提倡民族主義擁戴福王,在南京圖恢復,滿洲的多爾袞便對史可法說:「我們的江山,不是得之於大明,是得之於闖賊」。他的意思,以為明朝的江山,是明朝自己人失去了的,好比苦力自己丟了竹槓一樣。近來講新文化的學生,也提倡世界主義,以為民族主義不合世界潮流,這個論調,如果是發自英國美國,或發自我們的祖宗,那是很適當的;但是發自現代的中國人,這就不適當了。德國從前不受壓迫,他們不講民族主義,只講世界主義。我看今日的德國,恐怕不講世界主義,要來講一講民族主義罷!我們的祖宗,如果不把竹槓丟了,我們還可以得回那個頭彩!但是他們把竹槓丟得太早了,不知道發財的彩票,還藏在裏面。所以一受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來壓迫,以後又遭天然的淘汰,我們便有亡國滅種之憂了。

  此後我們中國人,如果有方法,恢復民族主義,再找得一枝竹槓,那麼就是外國的政治力和經濟力,無論怎麼樣來壓迫,我們民族就是在千萬年之後,決不至於滅亡。至於講到天然淘汰,我們民族更是可以長存。因為天生了我們四萬萬人,能夠保存到今日,是天從前不想亡中國。將來如果中國亡了,罪惡是在我們自己,我們就是將來世界上的罪人。天既付託重任於中國人,如果中國人不自愛,是謂逆天。所以中國到這個地位,我們是有責任可負的。現在天既不要淘汰我們,是天要發展世界的進化,如果中國將來亡了,一定是列強要亡中國,那便是列強阻止世界的進化。昨天有一位俄國人說:「列寧為什麼受世界列強的攻擊呢?因為他敢說一句話,他說:『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十二萬萬五千萬人,一種是二萬萬五千萬人,這十二萬萬五千萬人,是受那二萬萬五千萬人的壓迫』」。那些壓迫人的人,是逆天行道,不是順天行道。我們去抵抗強權,才是順天行道。我們要能夠抵抗強權,就要我們四萬萬人和十二萬萬五千萬人聯合起來。我們要能夠聯合十二萬萬五千萬人,就要提倡民族主義,自己先聯合起來。推己及人,再把各弱小民族都聯合起來,共同去打破二萬萬五千萬人,共同用公理去打破強權。強權打破了以後,世界上沒有野心家,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便可以講世界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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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 第四講

  現在世界上所有的人數,大概在十五萬萬人左右,在這十五萬萬人中,中國佔了四分之一。就是世界上每四個人中,有一個是中國人。歐洲所有民族的人數,合計起來,也是四萬萬。現在世界上民族最發達的是白人,白種人中有四個民族:在歐洲中部的有條頓民族,條頓民族建立了好幾個國家,最大的是德國,其次奧國瑞典挪威荷蘭丹麥,都是條頓民族所建立的。在歐洲之東的有斯拉夫民族,也建立了好幾個國家,最大的是俄國;歐戰後發生的,有捷克斯拉夫和佐哥斯拉夫兩個新國。在歐洲之西的有撒克遜民族,叫做「盎格魯撒克遜」,這個民族建立了兩個大國,一個是英國,一個是美國。在歐洲之南的有拉丁民族,這個民族也建立了好幾個國家,頂大的是法國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拉丁民族移到南美洲,也建立了幾個國家,和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移到北美洲建立了加拿大和美國一樣。歐洲白種民族,不過是四萬萬人,分開成四個大民族,由四個大民族,建立了許多國家,原因是白種人的民族主義很發達;因為白種的民族主義很發達,所以他們在歐洲住滿了,便擴充到西半球的南北美洲,東半球東南方的非洲澳洲。

  現在世界上的民族,佔地球上領土最多的,是撒克遜民族。這個民族最初發源的地方是歐洲,但是在歐洲所佔的領土,不過是大不列顛三島,像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這三島在大西洋的位置,好像日本在太平洋一樣。撒克遜人所擴充的領土,西到北美洲,東到澳洲、鈕絲蘭,南到非洲,所以說占世界上領土最多的人種是撒克遜民族,世界上最富最強的人種也是撒克遜民族。歐戰以前,世界上最強盛的民族是條頓和斯拉夫,尤其以條頓民族的聰明才力為最大,所以德國能夠把二十幾個小邦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大德意志聯邦。成立之初,本來是農業國,後來變成工業國,因為工業發達,所以陸海軍也隨之強盛。

  歐戰之前,歐洲民族都受了帝國主義的毒。什麼是帝國主義呢?就是用政治力去侵略別國的主義,即中國所謂勤遠略。這種侵略政策現在名為帝國主義。歐洲各民族都染了這種主義,所以常常發生戰爭,幾幾乎每十年中必有一小戰,每百年中必有一大戰。其中最大的戰爭,就是前幾年的歐戰,這次戰爭可以叫做世界的大戰爭。何以叫做世界的大戰爭呢?因為這次戰事擴充,影響到全世界,各國人民都被捲入漩渦之中。這次大戰爭所以構成的原因,一是撒克遜民族和條頓民族互爭海上的霸權:因為德國近來強盛,海軍逐漸擴張,成世界上第二海權的強國;英國要自己的海軍獨霸全球,所以要打破第二海權的德國,英德兩國都想在海上爭霸權,所以便起戰爭。二是各國爭領土:東歐有一個弱國叫做土耳其即突厥,土耳其在百年以來世人都說他是近東病夫,因為內政不修明,皇帝很專制,變成了很衰弱的國家,歐洲各國都要把他瓜分,百餘年以來不能解決。歐洲各國要解決這個問題,所以發生戰爭。故歐戰的原因,第一是白種人互爭雄長,第二是解決世界的問題。如果戰後是德國獲勝,世界上的海權便要歸德國佔領,英國的大領土便要完全喪失,必成羅馬一樣,弄至四分五裂而亡。但是戰爭的結果,德國是打敗了,德國想行帝國主義的目的便達不到。

  這次歐洲的戰爭,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劇烈的,軍隊的人數有四五千萬,時間經過了四年之久,到戰爭最後的時候,兩方還不能分勝負。在戰爭的兩方面,一方叫做協商國,一方叫做同盟國。在同盟國之中,初起時有德國奧國,後來加入土耳其和布加利亞;在協商國之中,初起時有塞爾維亞法國俄國英國及日本,後來加入意大利及美國。

  美國之所以參加的原因,全為民族問題。因在戰爭之頭一二年,都是德奧二國獲勝,法國的巴黎和英國的海峽都幾乎被德奧兩國軍隊攻入。條頓民族便以為英國必亡,英國人便十分憂慮,見得美國的民族是和他們相同,於是拿撒克遜民族的關係去煽動美國。美國見得和自己相同民族的英國,將要被異族的德國所滅亡,就不免物傷其類,所以加入戰爭去幫助英國,維持撒克遜人的生存。並且恐怕自己力量單薄,遂竭全力去鼓勵世界的中立民族,共同參加去打敗德國。

  當那次戰爭時有一個大言論,是被人歡迎的,是美國威爾遜所主張的「民族自決」(Self Determination of Peoples)。因為德國用武力壓迫歐洲協商國的民族,威爾遜主張打滅德國的強權,令世界上各弱小民族,以後都有自主的機會。於是這種主張,便被世界所歡迎。所以印度雖然被英國滅了,普通人民是反對英國的,但是有好多弱小民族,聽見威爾遜說這回戰爭是為弱小民族爭自由的,他們便很喜歡去幫英國打仗。安南雖然是被法國滅了,平日人民痛恨法國的專制,但當歐戰時仍幫法國去打仗,也是因為聽到威爾遜的主張是公道的原故。他若歐洲的弱小的民族像波蘭捷克斯拉夫和羅米尼亞,一齊加入協商國去打同盟國的原因,也是因為聽見了威爾遜所主張的「民族自決」那一說。我們中國也受了美國的鼓動,加入戰爭,雖然沒有出兵,但是送了幾十萬工人去挖戰壕,做後方的勤務。協商國因為創出這項好題目,所以弄到無論歐洲亞洲一切被壓迫的民族,都聯合起來去幫助他們打破同盟國。

  當時威爾遜主張,維持以後世界的和平,提出了十四條,其中最要緊的是讓各民族自決。當戰事未分勝負的時候,英國法國都很贊成。到了戰勝之後開和議的時候,英國法國和意大利覺得威爾遜所主張的民族開放,和帝國主義的利益衝突太大,所以到要開和議的時候,便用種種方法騙去威爾遜的主張,弄到和議結局所定的條件,最不公平。世界上的弱小民族不但不能自決,不但不能自由,並且以後所受的壓迫,比從前更要厲害。由此可見強盛的國家和有力量的民族,已經雄占全球,無論什麼國家和什麼民族利益,都被他們壟斷了。他們想永遠維持這種壟斷的地位,再不准弱小民族復興,所以天天鼓吹世界主義,謂民族主義的範圍太狹隘。其實他們所主張的世界主義,就是變相的帝國主義,與變相的侵略主義。但是威爾遜的主張提出了以後,便不能收回。因為各弱小民族,幫助協約國打倒同盟國,是希望戰勝之後可以自由的。後來在和議所得的結果,令他們大為失望。所以安南緬甸爪哇印度南洋群島以及土耳其波斯阿富汗埃及與夫歐洲幾十個弱小民族,都大大的覺悟,知道列強當日所主張的「民族自決」,完全是騙他們的,所以他們便不約而同,自己去實行「民族自決」。

  歐洲數年大戰的結果,還是不能消滅帝國主義,因為當時的戰爭,是一國的帝國主義和別國的帝國主義相衝突的戰爭,不是野蠻和文明的戰爭,不是強權和公理的戰爭。所以戰爭的結果,仍是一個帝國主義打倒別國帝國主義,留下來的還是帝國主義。但是由這一次戰爭,無意中發生了一個人類中的大希望,這個希望就是俄國革命。俄國發起革命,本來很早,在歐戰前一千九百零五年的時候,曾經起過了革命,不過沒有成功。到歐戰的時候,便大功告成。他們所以當歐戰時,再發生革命的原故,因為他們的民族經過這次歐戰,便生出了大覺悟。俄國本是協約國之一,協約國打德國的時候,俄國所出的兵數約計有千餘萬,可謂出力不少。如果協約國不得俄國參加,當日歐洲西方的戰線,老早要被德國衝破了。因為有了俄國在東方牽制,所以協約國能夠和德國相持兩三年,反敗為勝。俄國正當戰爭之中,自己思索,覺得幫助協約國去打德國,就是幫助幾個強權去打一個強權,料到後來,一定沒有好結果。所以一般兵士和人民便覺悟起來,脫離協約國,單獨和德國講和。

  況且說到國家的地位,俄國和德國人民的利害,毫無衝突。不過講到帝國主義的地位,彼此都想侵略,自然發生衝突。而且德國侵略太過,俄國為自衛計,不得不與英法各國一致行動。後來俄國人民覺悟,知道帝國主義不對,所以便對本國革命。先推翻本國的帝國主義,同時又與德國講和,免去外患的壓迫。不久協約國也與德國講和,共同出兵去打俄國。為什麼協約國要出兵去打俄國呢?因為俄國人民發生了新覺悟,知道平日所受的痛苦,完全是由於帝國主義,現在要解除痛苦,故不得不除去帝國主義,主張民族自決。各國反對這項主張,所以便共同出兵去打他。俄國的主張和威爾遜的主張,是不約而同的,都是主張世界上的弱小民族都能夠自決,都能夠自由。俄國這種主義傳出了以後,世界上各弱小民族都很贊成,共同來求自決。歐洲經過這次大戰的災害,就帝國主義一方面講,本沒有什麼大利益,但是因此有了俄國的革命,世界人類便生出一個大希望。

  世界上的十五萬萬人之中,頂強盛的是歐洲和美洲的四萬萬白種人。白種人以此為本位,去吞滅別色人種。如美洲的紅番已經消滅,非洲的黑人,不久就要消滅,印度的棕色人正在消滅之中,亞洲黃色人現在受白人的壓迫,不久或要消滅。

  但是俄國革命成功,他們一萬萬五千萬人,脫離了白種,不贊成白人的侵略行為。現在正想加入亞洲的弱小民族,去反抗強暴的民族。那麼強暴的民族,只剩得二萬萬五千萬人,還是想用野蠻手段,拿武力去征服十二萬萬五千萬人。故此後世界人類,要分為兩方面去決鬪:一方面是十二萬萬五千萬人,一方面是二萬萬五千萬人。第二方面的人類雖然很少,但是他們佔了世界上頂強盛的地位,他們的政治力和經濟力都很大,總是用這兩種力量去侵略弱小民族。如果政治的海陸軍力有所不及,便使用經濟力去壓迫;如果經濟力有時而窮,便用政治的海陸軍力去侵略。他們的政治力幫助經濟力,好比左手幫助右手一樣,把多數的十二萬萬五千萬人民,壓迫得很厲害。但是天不從人願,忽然生出了斯拉夫民族的一萬萬五千萬人,去反對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為世界人類打不平。所以我前次說,有一位俄國人說:「世界列強所以低毀列寧的原因,是因為他敢說世界多數的民族十二萬萬五千萬人,為少數的民族二萬萬五千萬人所壓迫」。列寧不但是說出這種話,並且還提倡被壓迫的民族去自決,為世界上被壓迫的人打不平。列強之所以攻擊列寧,是要消滅人類中的先知先覺,為他們自己求安全。但是現在人類都覺悟了,知道列強所造的謠言都是假的,所以再不被他們欺騙,這就是全世界民族的政治思想,進步到光明地位的情況。

  我們今日要把中國失去了的民族主義,恢復起來,用此四萬萬人的力量,為世界上的人類去打不平,這才算是我們四萬萬人的天職。列強因為恐怕我們有了這種思想,所以便生出一種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張世界主義來煽惑我們。說世界的文明要進步,人類的眼光要遠大,民族主義過於狹隘,太不適宜,所以應該提倡世界主義。近日中國的新青年,主張新文化,反對民族主義,就是被這種道理所誘惑。但是這種道理,不是受屈民族所應該講的,我們受屈民族,必先要把我們民族自由平等的地位恢復起來之後,才配得來講世界主義。我前次所講苦力買彩票的比喻,已經是發揮很透闢了;彩票是世界主義,竹槓是民族主義,苦力中了頭彩,就丟去謀生的竹槓,好比我們被世界主義所誘惑,便要丟去民族主義一樣。我們要知道世界主義是從什麼地方發生出來的呢?是從民族主義發生出來的。我們要發達世界主義,先要民族主義鞏固了才行。如果民族主義不能鞏固,世界主義也就不能發達。由此便可知世界主義實藏在民族主義之內,好比苦力的彩票藏在竹槓之內一樣;如果丟棄了民族主義,去講世界主義,好比是苦力把藏彩票的竹槓投入海中,那便是根本推翻。我從前說,我們的地位還比不上安南人高麗人,安南人高麗人是亡國的人,是做人奴隸的,我們還比不上,就是我們的地位連奴隸也比不上。在這個地位,還要講世界主義,還說不要民族主義,試問諸君是講得通和講不通呢?

  就歷史上說,我們四萬萬漢族,是從那一條路走來的呢?也是自帝國主義一條路走來的。我們的祖宗從前常用政治力去侵略弱小民族;不過在那個時候,經濟力還不很大,所以我們向沒有用經濟力去壓迫民族。再就文化說,中國的文化,比歐洲早幾千年。歐洲文化最好的時代是希臘羅馬,到了羅馬才最盛。羅馬不過與中國的漢朝同時,那個時候,中國的政治思想便很高深,一般大言論家都極力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帝國主義的文字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有棄珠崖議。此項文章就是反對中國去擴充領土,不可與南方蠻夷爭地方。由此便可見在漢朝的時候,中國便不主張與外人戰爭,中國的和平思想到漢朝時已經是很充分的了。

  到了宋朝,中國不但不去侵略外人,反為外人所侵略,所以宋朝被蒙古所滅。宋亡之後,到明朝才復國,明朝復國之後,更是不侵略外人。當時南洋各小國要求進貢歸化中國,是他們仰慕中國的文化,自己願意來歸順的,不是中國以武力去壓迫他們的。像馬來亞及南洋羣島那些小國,以中國把他們收入版圖之中,要他們來進貢,便以為是很榮耀;若是不要他們進貢,他們便以為恥辱。

  像這項尊榮,現在世界上頂強盛的國家還沒有做到。像美國待菲律濱,在菲律濱之內,讓菲人自行組織議會及設官分治;在華盛頓的國會,也讓菲律濱人選派議員,美國每年不但不要菲律賓用錢去進貢,反津貼菲律賓以大宗款項,修築道路,興辦教育,像這樣仁慈寬厚,可算是優待極了。但是菲律賓人,至今還不以歸化美國為榮,日日總是要求獨立。又像印度旁邊的尼泊爾國:尼泊爾的民族叫做廓爾額(Gurkhalis),這種民族是很勇敢善戰的,英國雖然征服了印度,但至今還是怕廓爾額人,所以很優待他,每年總是送錢到他,像中國宋朝怕金人常送錢到金人一樣。不過宋朝送錢到金人說是進貢,英國送錢到廓爾額人,或者說是津貼罷了;但是廓爾額人對中國,到了民國元年,還來中國進貢。由此可見中國旁邊的弱小民族,羨慕中國至今還是沒有絕望。

  十餘年前,我有一次在暹羅的外交部,和外交次長談話,所談的是東亞問題,那位外交次長說:「如果中國能夠革命,變成國富民強,我們暹羅還是情願歸還中國,做中國的一行省。」我和他談話的地點,是在暹羅政府之公署內,他又是外交次長,所以他這種話,不只是代表他個人的意見,是代表暹羅全國人的意見,由此足見暹羅當那個時候,還是很尊重中國。但是這十幾年來,暹羅在亞洲已經成了獨立國,把各國的苛酷條約,都已修改了,國家的地位,也是提高了,此後恐怕不願意再歸回中國了。

  再有一段很有趣味的故事,可以和諸君談談,當歐戰最劇烈的時候,我在廣東設立護法政府,一天有一位英國領事到大元帥府來見我,和我商量南方政府加入協商國,出兵到歐洲。我就問那位英國領事說:「為什麼要出兵呢」?他說:「請你們去打德國,因為德國侵略了中國土地,佔了青島,中國應該去打他,把領土收回來。」我說:「青島離廣州還很遠,至於離廣州最近的有香港;稍遠一點的有緬甸、布丹、尼泊爾,像那些地方,從前是那一國的領土呢?現在你們還要來取西藏。我們中國此刻沒有收回領土的力量,如果有了力量,恐怕要先收回英國佔去了的領土罷!德國所佔去的青島,地方還是很小,至於緬甸便比青島大,西藏比青島更要大。我們如果要收回領土,當先從大的地方起」。他受了我這一番反駁,就怒不可遏,便說:「我來此地是講公事的呀」。我立刻回他說:「我也是講公事呀」。兩人面面相對,許久不能下臺。

  後來我再對他說:「我們的文明已經比你們進步了二千餘年,我們現在是想你們上前,等你們跟上來,我們不可退後,讓你們拖下去;因為我們二千多年以前,便丟去了帝國主義,「主張和平」,至今中國人的思想已完全達到這種目的。你們現在戰爭所豎立的目標,也是主張和平,我們本來很歡迎的。但是實際上,你們還是講打不講和,專講強權不講公理。我以為你們專講強權的行為,是很野蠻的,所以讓你們去打,我們不必參加;等到你們打厭了,將來或者有一日是真講和平,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才參加你們的一方面,共求世界的真和平。而且我反對中國參加出兵,還有一層最大的理由,是我不願意中國也變成你們一樣不講公理的強國。如果依你的主張,中國加入協商國,你們便可以派軍官到中國來練兵,用你們有經驗的軍官,又補充極精良的武器,在六個月之內,一定可以練成三五十萬精兵,運到歐洲去作戰,打敗德國,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好了呵」。

  英國領事說:「為什麼不好呢」?我說:「你們從前用幾千萬兵和幾年的時候都打不敗德國,袛要加入幾十萬中國兵,便可以打敗德國,由此便可以提起中國的尚武精神。用這幾十萬兵做根本,可以擴充到幾百萬精兵,於你們就大大的不利了。現在日本加入你們方面,已經成了世界上列強之一,他們的武力雄霸亞洲,他們的帝國主義,和列強一樣,你們是很怕他的。說到日本的人口和富源,不及中國遠甚,如果依你今天所說的辦法,我們中國參加你們一方面,中國不到十年,便可以變成日本。照中國的人口多與領土大,中國至少可以變成十個日本,到了那個時候,以你們全世界的強盛,恐怕都不夠中國人一打了。我們因為已經多進步了二千多年,脫離了講打的野蠻習氣,到了現在,才是真和平。我希望中國永遠保守和平的道德,所以不願意加入這次大戰」。那位英國領事,半點鐘前幾乎要和我用武,等到聽了這番話之後,才特別佩服,並且說:「如果我也是中國人,一定也是和你的思想相同」。

  諸君知道革命本是流血的事,像湯武革命,人人都說他們是順乎天應乎人,但是講到當時用兵的情況,還有人說他們曾經過了血流漂杵。我們辛亥革命推翻滿洲,流過了多少血呢?所以流血不多的原因,就是因為中國人愛和平。愛和平就是中國人的一個大道德,中國人才是世界中最愛和平的人。我從前總勸世界人羣要跟上我們中國人,現在俄國斯拉夫民族也是主張和平的,這就是斯拉夫人已經跟上了我們中國人,所以俄國的一萬萬五千萬人,就今日要求和我們合作。

  我們中國四萬萬人不但是很和平的民族,並且是很文明的民族。近來歐洲盛行的新文化,和所講的無政府主義,與共產主義,都是我們中國幾千年以前的舊東西。譬如黃老的政治學說就是無政府主義,列子所說華胥氏之國,「其人無君長,無法律,自然而已」,是不是無政府主義呢?我們中國的新青年,未曾過細考究中國的舊學說,便以為這些學說就是世界上頂新的了。殊不知道在歐洲是最新的,在中國就有了幾千年了。從前俄國所行的,其實不是純粹共產主義,是馬克斯主義。馬克斯主義不是真共產主義;蒲魯東、巴古寧,所主張的才是真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在外國只有言論,還沒有完全實行,在中國洪秀全時代,便實行過了,洪秀全所行的經濟制度,是共產的事實,不是言論。

  歐洲之所以駕乎我中國之上的,不是政治哲學,完全是物質文明。因為他們近來的物質文明很發達,所以關於人生日用的衣食住行種種設備,便非常便利,非常迅速;關於海陸軍的種種武器毒藥,便非常完全,非常猛烈;所有這些新設備和新武器,都是由於科學昌明而來的。那種科學就是十七八世紀以後,倍根、紐頓那些大學問家,所主張用觀察和實驗研究萬事萬物的學問。所以說到歐洲的科學發達,物質文明的進步,不過是近來二百多年的事;在數百年以前,歐洲還不及中國。我們現在要學歐洲,是要學中國沒有的東西,中國沒有的東西是科學,不是政治哲學。至於講到政治哲學的真諦,歐洲人還要求之於中國。諸君都知道世界上學問最好的是德國,但是現在德國研究學問的人,還要研究中國的哲學,甚至研究印度的佛理,在補救他們科學之偏。世界主義在歐洲,是近世才發表出來的,在中國,二千多年以前,便老早說過了。我們固有的文明,歐洲人到現在還看不出;不過講到政治哲學的世界文明,我們四萬萬人從前已經發明了很多,就是講到世界大道德,我們四萬萬人也是很愛和平的;但是因為失去了民族主義,所以固有的道德文明,都不能表彰,到現在便是退步了。

  至於歐洲人現在所講的世界主義,其實就是有強權無公理的主義,英國話所說的武力就是公理,這就是以打得勝的為有道理。中國人的心理,向來不以打得勝為然,以講打的就是野蠻。這種不講打的好道德,就是世界主義的真精神。我們要保守這種精神,擴充這種精神,是用什麼做基礎呢?是用民族主義做基礎。像俄國的一萬萬五千萬人是歐洲世界主義的基礎,中國四萬萬人是亞洲世界主義的基礎,有了基礎,然後才能擴充。所以我們以後要講世界主義,一定要先講民族主義,所謂欲平天下者先治其國;把從前失去了的民族主義,從新恢復起來,更要從而發揚光大之,然後才有實際,再去談世界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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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 第五講

  今天所講的問題,是要用什麼方法來恢復民族主義。照以前所講的情形,中國退化到現在地位的原因,是由於失去了民族精神,所以我們民族被別種民族征服,統制了兩百多年。從前做滿洲人的奴隸,現在做各國人的奴隸。現在做各國人的奴隸,所受的痛苦,比從前還要更甚。長此以往,如果不想方法來恢復民族主義,中國將來不但是要亡國,或者要亡種。所以我們要救中國,便先要想一個完善的方法來恢復民族主義。

  今天所講恢復民族主義的方法有兩種:頭一種是要令四萬萬人皆知我們現在所處的地位。我們現在所處的地位是生死關頭,在這個生死關頭須要避禍求福,避死求生。要怎麼能夠避禍求福、避死求生呢?須先要知道很清楚了,那便自然要去行。諸君要知道知難行易的道理,可以參考我的學說。中國從前因為不知道要亡國,所以國家便亡,如果預先知道,或者不至於亡。古人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又說:「多難可以興邦」,這兩句話完全是心理作用。譬如就頭一句話說,所謂無敵國外患,是自己心理上覺得沒有外患,自以為很安全,是世界中最強大的國家,外人不敢來侵犯,可以不必講國防,所以一遇有外患,便至亡國。至於多難可以興邦,也就是由於自己知道國家多難,故發奮為雄,也完全是心理作用。照從前四次所講的情形,我們要恢復民族主義,就要自己心理中知道現在中國是多難的境地,是不得了的時代,那末已經失去了的民族主義,才可以圖恢復;如果心中不知,要想圖恢復,便永遠沒有希望,中國的民族,不久便要滅亡。

  總結從前四次所講的情形:我們民族是受甚麼禍害呢?所受的禍害是從那裏來的呢?是從列強來的;所受的禍害詳細的說,一是受政治力的壓迫,二是受經濟力的壓迫,三是受列強人口增加的壓迫。這三件外來的大禍,已經臨頭,我們民族處於現在的地位,是很危險的。

  譬如就第一件的禍害說,政治力亡人的國家,是一朝可以做得到的。中國此時受列強政治力的壓迫,隨時都可以亡,今日不知道明日的生死。應用政治力去亡人的國家,有兩種手段:一是兵力,一是外交。怎麼說兵力一朝可以亡國呢?拿歷史來證明,從前宋朝怎麼樣亡國呢?是由於崖門一戰,便亡於元朝。明朝怎麼樣亡國呢?是由於揚州一戰,便亡於清朝。拿外國來看,華鐵路一戰,拿破崙第一之帝國便亡;斯丹一戰,拿破崙第三之帝國便亡。照這樣看,只要一戰便至亡國,中國天天都可以亡。因為我們的海陸軍和各險要地方,沒有預備國防,外國隨時可以衝入,隨時可以亡中國。

  最近可以亡中國的是日本。他們的陸軍,平常可出一百萬,戰時可加到三百萬,海軍也是很強的,幾幾乎可以和英美爭雄。經過華盛頓會議之後,戰鬪艦才限制到三十萬噸,日本的大戰船,像巡洋艦、潛水艇、驅逐艦,都是很堅固,戰鬪力都是很大的。譬如日本此次派到白鵝潭來的兩隻驅逐艦,中國便沒有更大戰鬪力的兵船可以抵抗,像這種驅逐艦在日本有百幾十隻,日本如果用這種戰艦和我們打仗,隨時便可以破我們的國防,制我們的死命;而且我們沿海各險要地方,又沒有很大的炮臺,可以鞏固國防,所以日本近在東鄰,他們的陸海軍隨時可以長驅直入。日本或者因為時機未至,暫不動手,如果要動手,便天天可以亡中國。從日本動員之日起,開到中國攻擊之日止,最多不過十天;所以中國假若和日本絕交,日本在十天以內,便可以亡中國。

  再由日本更望太平洋東岸,最強的是美國。美國海軍從前多過日本三倍,近來因為受華盛頓會議的束縛,戰鬥艦減少到五十萬噸,其他潛水艇、驅逐艦,種種新戰船,都要比日本多。至於陸軍,美國的教育是很普及的,小學教育是強迫制度,通國無論男女,都要進學校去讀書,全國國民,多數受過中學教育,及大學教育,他們國民在中學大學之內,都受過軍事教育,所以美國政府隨時可以加多兵。當參加歐戰的時候,不到一年便可以出二百萬兵;故美國平時常備軍雖然不多,但是軍隊的潛勢力是非常之大,隨時可以出幾百萬兵。假若中美絕交,美國自動員之日起,到攻擊中國之日止,袛要一個月;故中美絕交,在一個月之後,美國便可以亡中國。

  再從美國更向東望,位於歐洲大陸與大西洋之間的便是英倫三島。英國從前號稱海上的霸王,他們的海軍是世界上最強的。自從華盛頓會議之後,也限制戰鬥艦不得過五十萬噸,至於普通巡洋艦、驅逐艦、潛水艇,都比美國多。英國到中國不過四五十天,且在中國已經有了根據地,像香港已經經營了幾十年,地方雖然很小,但是商務非常發達,這個地勢,在軍事上掌握中國南方幾省的咽喉,練得有陸軍,駐得有海軍,以香港的海陸軍來攻,我們一時雖然不至亡國,但是沒有力量可以抵抗。除了香港以外,還有極接近的印度、澳洲,用那些殖民地的海陸軍,一齊來攻擊,自動員之日起,不過兩個月,都可以到中國。故中英兩國如果絕交,最多在兩個月之內,英國便可以亡中國。

  再來望到歐洲大陸,現在最強的是法國。他們的陸軍是世界上最強的,現在有了兩三千架飛機,以後戰時還可以增加。他們在離中國最近的地方,也有安南的根據地,並且由安南築成了一條鐵路,通到雲南省城;假若中法絕交,法國的軍隊也只要四五十日,便可以來攻擊中國。所以法國也和英國一樣,最多不過兩個多月,便可以亡中國。

  照這樣講來,專就軍事上的壓迫說,世界上無論那一個強國,都可以亡中國、為什麼中國至今還能夠存在呢?中國到今天還能夠存在的理由,不是中國自身有力可以抵抗,是由於列強都想亡中國,彼此都來窺伺,彼此不肯相讓,各國在中國的勢力,成了平衡狀態,所以中國還可以存在。中國有些癡心妄想的人,以為列強對於中國的權利,彼此之間,總是要妒忌的;列強在中國的權力,總是平均,不能統一的;長此以往,中國不必靠自己去抵抗,便不至亡國。像這樣專靠別人,不靠自己,豈不是望天打卦嗎!望天打卦是靠不住的,這種癡心妄想是終不得了的。列強還是想要亡中國,不過列強以為專用兵力來亡中國,恐怕為中國的問題,又發生像歐洲從前一樣的大戰爭,弄到結果,列強兩敗俱傷,於自身沒有大利益。外國政治家看到很明白,所以不專用兵力;就是列強專用兵力來亡中國,彼此之間,總免不了戰爭,其餘權利上平均不平均的一切問題,或者能免衝突,到了統治的時候,還是免不了衝突,既免不了衝突,於他們自身還是有大大的不利。列強把這層利害,看得也很清楚,所以現在他們便不主張戰爭,主張減少軍備;日本的戰鬪艦只准三十萬噸的海軍,英美兩國海軍的戰鬪艦只准各有五十萬噸。那次會議,表面上為縮小軍備問題,實在是為中國問題,要瓜分中國的權利,想用一個什麼方法,彼此可以免去衝突,所以才開那次會議。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用政治力亡人國家,本有兩種手段:一是兵力,二是外交。兵力是用槍炮,他們用槍砲來,我們還知道要抵抗,如果用外交,袛要一張紙和一枝筆,亡了中國,我們便不知道抵抗。在華盛頓會議的時候,中國雖然派了代表,所議關於中國之事,表面都說為中國謀利益,但是華盛頓散會不久,各國報紙便有共管之說發生。此共管之說,以後必一日進步一日,各國之處心積慮,必想一個很完全的方法來亡中國。他們以後的方法,不必要動陸軍,要開兵船,只要用一張紙和一枝筆,彼此妥協,便可以亡中國。如果動陸軍開兵船,還要十天或者四五十天,才可以亡中國,至於用妥協的方法,只要各國外交官,坐在一處,各人簽一個字,便可以亡中國。簽字只是一朝,所以用妥協的方法來亡中國,袛要一朝。一朝可以亡人國家,從前不是沒有先例的。譬如從前的波蘭,是俄國德國奧國瓜分了的,他們從前瓜分波蘭的情形,是由於彼此一朝協商停妥之後,波蘭便亡。照這個先例,如果英法美日幾個強國,一朝妥協之後,中國也要滅亡;故就政治力亡人國家的情形講,中國現在所處的地位是很危險的!

  就第二件的禍害說,中國現在所受經濟壓迫的毒,我前說過,每年要被外國人奪去十二萬萬元的金錢。這種被奪去的金錢,還是一天增多一天。若照海關前十年出入口貨相抵,虧蝕只有二萬萬元,現在出入口貨相抵,虧蝕就有五萬萬元,每十年增加了兩倍半;照此比例算起來,那麼十年之後,我們每年被外國人奪去的金錢,應為三十萬萬元。若將此三十萬萬元,分擔到我們四萬萬人身上,我們每年每人應擔任七元五角,我們每年每人要送七元五角與外國人;換一句話說,就是我們每年每人應納七元五角人頭稅與外國。況且四萬萬人中除了二萬萬是女子,照現在女子能力狀況而論,不能擔負此項七元五角之人頭稅,是很明白的,那末在男子方面,應該要多擔任一倍,當為每年每人應擔任十五元。男子之中又有三種分別:一種是老弱的,一種是幼稚的,此二種雖係男子,但是袛能分利,不能生利,更不能希望其擔負此項款項;輪到男子應擔之十五元人頭稅,除去三分二不能擔負以外,所擔負的完全是中年生利的男子;這項中年生利的男子,應該把老幼所應擔負的十五元,一齊擔下。那就是一個中年生利的男子,每年每人要擔負四十五元的人頭稅。試想,我們一年中生利的男子,應納四十五元的人頭稅與外國。

  你們想想,這種擔負是大不大呢!是可怕不可怕呢!而且這種人頭稅,還是有加無已的,所以依我看起來,若是中國人再不覺悟,長此以往,就是外國的政治家天天睡覺,不到十年便要亡國。因為現在已經是民窮財盡,再過十年之後,人民的困窮,更是可想而知;而且還要增加比較現在的負擔有兩倍半之多,你們想想中國要亡不要亡呢?列強經過這次歐洲大戰之後,或者不想再有戰爭,不想暴動,以後是好靜惡動,我們由此可以免去軍事的壓迫。但是外交的壓迫,便不能免去;就令外交的壓迫,可以僥倖免去,專由這樣大的經濟壓迫,天天侵入,天天來吸收,而我們國民還是在睡夢之中,如何可以免去滅亡呢!

  再就第三件的禍害說,我們中國人口在已往一百年,沒有加多,以後一百年,若沒有振作之法,當然難得加多。環看世界各國的情形,在美國增多十倍,俄國增多四倍,英國、日本增多三倍,德國增多兩倍半,在法國的增多是最少,還有四分之一。若他們逐日的增多,我們中國卻仍然如故,或者甚至於減少;拿我們中國的歷史來考查,從前漢族擴充大了,原來中國的土人苗、猺、獠、獞等族,便要滅亡,那麼我們民族被世界各國人口增加的壓迫,不久就要滅亡,這是顯然可見的事。

  故中國現在受列強的政治壓迫,是朝不保夕的。受經濟的壓迫,剛才算出十年之後,便要亡國。講到人口增加的問題,中國將來也是很危險的,所以中國受外國的政治、經濟、和人口的壓迫,這三件大禍是已經臨頭了。我們自己便先要知道,自己知道了這三件大禍臨頭,便要到處宣傳,使人人都知道亡國慘禍,中國是難逃於天地之間的。到了人人都知道大禍臨頭,應該要怎麼樣呢?俗話說困獸猶鬥,逼到無可逃免的時候,常要發奮起來,和敵人拚一死命。我們有了大禍臨頭,能鬪不能鬪呢?一定是能鬪的;但是要能鬪,便先要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將至,才能夠奮鬪。所以我們提倡民族主義,便先要四萬萬人都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知道了死期將至,困獸尚且要鬪,我們將死的民族,是要鬪不要鬪呢?諸君是學生,是軍人,是政治家,都是先覺先知,就要令四萬萬人都知道我們民族,現在是很危險的。如果四萬萬人都知道了危險,我們對於民族主義就不難於圖恢復了。

  外國人常說中國人是一片散沙,中國人對於國家觀念,本是一片散沙,本沒有民族團體。但是除了民族團體之外,有沒有別的團體呢?我從前說過了,中國有很堅固的家族和宗族團體,中國人對於家族和宗族的觀念是很深的。譬如有兩個中國人在路上遇見了,交談之後,請問貴姓大名,只要彼此知道是同宗,便是非常親熱,都是認為同姓的伯叔兄弟。由這種好觀念推廣出來,便可由宗族主義擴充到民族主義。我們失了的民族主義,要想恢復起來,便要有團體,要有很大的團體;我們要結成大團體,便先要有小基礎,彼此聯合起來,才容易做成功。我們中國可以利用的小基礎,就是宗族團體;此外還有家鄉基礎,中國人的家鄉觀念,也是很深的。如果是同省同縣同鄉村的人,總是特別容易聯絡。

  依我看起來,若是拿這兩種好觀念做基礎,很可以把全國的人都聯絡起來。要達到這個目的,便先要大家去做,中國人照此做去,恢復民族主義,比較外國人是容易得多;因為外國是以個人為單位,他們的法律,對於父子兄弟姊妹夫婦各個人的權利,都是單獨保護的,打起官司來,不問家族的情形是怎麼樣,只問個人的是非是怎麼樣,再由個人放大便是國家;在個人和國家的中間,再沒有很堅固很普遍的中間社會,所以說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外國不如中國。因為中國社會是注重家族,有了什麼事,便要問家長,這種組織,有的說是好,有的說是不好;依我看起來,中國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後才是國族,這種組織,一級一級的放大,有條不紊,大小結構的關係,當中是很實在的。如果用宗族為單位,改良當中的組織,再聯合成國族,比較外國用個人為單位,當然容易聯絡得多。若是用個人做單位,在一國之中,至少有幾千萬個單位,像中國便有四萬萬個單位,要想把這樣多數的單位,都聯絡起來,自然是很難的。

  如果用宗族做單位,中國人的姓,普通都說是百家姓,不過經過年代太久,每姓中的祖宗,或者有不同,由此所成的宗族,或者不袛一百族,但是最多不過四百族。各族中總有連帶帶的關係,譬如各姓修家譜,常由祖宗幾十代推到從前幾百代,追求到幾千年以前,先祖的姓氏,多半是由於別姓改成的,考求最古的姓是很少的。像這樣宗族中窮源極流的舊習慣,在中國有了幾千年,牢不可破,在外國人看起來,或者以為沒有用處,但是敬宗親族的觀念,深入中國人的腦筯,有了幾千年;國亡他可以不管,以為人人做皇帝,他總是一樣納糧,若說到滅族,他就怕祖宗血食斷絕,不由得不去拚命奮鬥。閩粵兩省向多各姓械鬥的事,起因多是為這一姓對於那一姓,名分上或私人上小有凌辱侵佔,便不惜犧牲無數金錢生命,求為族中吐氣。事雖野蠻,義至可取。若是給他知道外國目前種種壓迫,民族不久就要亡,民族亡了,家族便無從存在,譬如中國原來的土人苗猺等族,到了今日祖宗血食都是老早斷絕了,若我們不放大眼光,結合各宗族之力來成為一個國族,以抵抗外國,則苗猺等族今日祖宗之不血食,就是我們異日祖宗不能血食的樣子;那麼,一方可以化各宗族之爭,而為對外族之爭,國內野蠻的各姓械鬥,可以消滅;二來他怕滅族,結合容易而且堅固,可以成就極有力量的國族。用宗族的小基礎,來做擴充國族的工夫,譬如中國現有四百族,好像對於四百人做工夫一樣。在每一姓中,用其原來宗族的組織,拿同宗的名義,先從一鄉一縣聯絡起;再擴充到一省一國,各姓便可以成一個很大的團體。譬如姓陳的人,因其原有組織,一鄉一縣一省中,專向姓陳的人去聯絡,我想不過兩三年,姓陳的人便有很大的團體。到了各姓有很大的團體之後,再由有關係的各姓,互相聯合起來,成功許多極大的團體;更令各姓的團體,都知道大禍臨頭,死期將至,都結合起來,便可以成一個極大中華民國的國族團體。有了國族團體,還怕甚麼外患,還怕不能興邦嗎?

  尚書所載唐堯的時候:「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他的治平工夫,亦是由家族入手,逐漸擴充到百姓,使到萬邦協和,黎民於變時雍,豈不是目前團結宗族造成國族以興邦御外的好榜樣,如果不從四百個宗族團體中做工夫,要從四萬萬人中去做工夫,那末一片散沙便不知道從那裡聯絡起。從前日本用藩閥諸侯的關係,聯絡成了大和民族。當時日本要用藩閥諸侯那些關係的原因,和我主張聯成中國民族,要用宗族的關係也是一樣。

  大家如果知道自己是受壓迫的國民,已經到了不得了的時代,把各姓的宗族團體,先聯合起來,更由宗族團體,結合成一個民族的大團體;我們四萬萬人有了民族的大團體,要抵抗外國人,積極上自然有辦法。現在所以沒有辦法的原因,是由於沒有團體,有了團體去抵抗外國人,不是難事。譬如印度現在受英國人的壓迫,被英國人所統治,印度人對於政治的壓迫,沒有辦法,對於經濟的壓迫,便有甘地主張「不合作」。什麼是不合作呢?就是英國人所需要的,印度人不供給,英國人所供給的,印度人不需要;好比英國人需要工人,印度人便不去和他們工作,英國人供給印度許多洋貨,印度人不用他們的洋貨,專用自製的土貨。甘地這種主張,在最初發表的時候,英國人以為不要緊,可以不大理他。但是久而久之,印度便有許多不合作的團體出現,英國經濟一方面,便受極大的影響,故英國政府捕甘地下獄。推究印度所以能夠收不合作之效果的原因,是由於全國國民能夠實行;但是印度是已經亡了的國家,尚且能夠實行不合作,我們中國此刻還沒有亡,普通國民對於別的事業不容易做到,至於不做外國人的工,不去當洋奴,不用外來的洋貨,提倡國貨,不用外國銀行的紙幣,專用中國政府的錢,實行經濟絕交,是很可以做到的。他若人口增加的問題,更是容易解決。中國的人口,向來很多,物產又很豐富,向來所以要受外國壓迫的原因,毛病是由於大家不知,醉生夢死;假若全體國民,都能夠和印度人一樣的不合作,又用宗族團體做基礎,聯成一個大民族團體,無論外國用什麼兵力,經濟,和人口壓迫,我們都不怕他。所以救中國危亡的根本方法,在自己先有團體,用三四百個宗族的團體來救國家,便有辦法,無論對付那一國,都可以抵抗。

  抵抗外國的方法有兩種:一是積極的,這種方法,就是振起民族精神,求民權民生問題的解決,以與外國奮鬪。二是消極的,這種方法,就是不合作;不合作是消極的抵制,使外國的帝國主義減少作用,以維持民族的地位,挽救民族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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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 第六講

  今天所講的問題,是怎麼樣可以恢復我們民族的地位。我們想研究一個什麼方法,去恢復我們民族的地位,便不要忘卻我前幾次所講的話,我們民族現在究竟是處於什麼地位呢?我們民族和國家在現在世界中究竟是什麼情形呢?一般很有思想的人所謂先知先覺者,以為中國現在是處於半殖民地的地位,但是照我前次的研究,中國現在不止是處於半殖民地的地位。依殖民地的情形講,比方安南是法國的殖民地,高麗是日本的殖民地,中國既是半殖民地,和安南高麗比較起來,中國的地位似乎要高一點,因為高麗安南已經成了完全的殖民地;到底中國現在的地位,和高麗安南比較起來,究竟是怎麼樣呢?照我的研究,中國現在還不能夠到完全殖民地的地位,比較完全殖民地的地位更低一級,所以我創一個新名詞,說中國是「次殖民地」,這就是中國現在的地位。這種理論,我前次已經講得很透徹了,今天不必再講。

  至於中國古時在世界中是處於什麼地位呢?中國從前是很強盛很文明的國家,在世界中是頭一個強國,所處的地位比現在的列強像英國、美國、法國、日本,還要高得多。因為那個時候的中國,是世界中的獨強。我們祖宗從前已經達到了那個地位,說到現在還不如殖民地,為什麼從前的地位有那麼高,到了現在便一落千丈了呢?此中最大的原因,我從前已經講過了,就是由於我們失了民族的精神,所以國家便一天退步一天。我們今天要恢復民族的地位,便先要恢復民族的精神,我們想要恢復民族的精神,要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要我們知道現在是處於極危險的地位。第二個條件,是我們既然知道了處於很危險的地位,便要善用中國固有的團體,像家族團體和宗族團體,大家聯合起來,成一個大國族團體,結成了國族團體,有了四萬萬人的大力量,共同去奮鬪,無論我們民族是處於什麼地位,都可以恢復起來。所以能知與合羣,便是恢復民族主義的方法,大家先知道了這個方法的更要去推廣,宣傳到全國的四萬萬人,令人人都要知道;到了人人都知道了,那麼我們從前失去的民族精神,便可以恢復起來。從前失去民族精神,好比是睡著覺,現在要恢復民族精神,就要喚醒起來,醒了之後,才可以恢復民族主義;到民族主義恢復了之後,我們便可以進一步去研究怎麼樣才可以恢復我們民族的地位。

  中國從前能夠達到很強盛的地位,不是一個原因做成的。大凡一個國家所以能夠強盛的原故,起初的時候都是由武力發展,繼之以種種文化的發揚,便能成功;但是要維持民族和國家的長久地位,還有道德問題,有了很好的道德,國家才能長治久安。亞洲古時最強盛的民族,莫過於元朝的蒙古人。蒙古人在東邊滅了中國,在西邊又征服歐洲;中國歷代最強盛的時代,國力都不能夠越過裏海的西岸,袛能夠到裏海之東,故中國最強盛的時候,國力都不能達到歐洲;元朝的時候,全歐洲幾乎被蒙古人吞併,比起中國最強盛的時候,還要強盛得多。但是元朝的地位,沒有維持很久;從前中國各代的國力,雖然比不上元朝,但是國家的地位,各代都能夠長久;推究當中的原因,就是元朝的道德,不及中國其餘各代的道德那樣高尚。從前中國民族的道德因為比外國民族的道德高尚得多,所以在宋朝,一次亡國到外來的蒙古人,後來蒙古人還是被中國人所同化。在明朝,二次亡國到外來的滿洲人,後來滿洲人也是被中國人所同化。因為我們中國的道德高尚,故國家雖亡,民族還能夠存在,不但是自己的民族能夠存在,並且有力量能夠同化外來的民族。所以窮本極源,我們現在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除了大家聯合起來做成一個國族團體以外;就要把固有的舊道德先恢復起來。有了固有的道德,然後固有的民族地位,才可以圖恢復。

  講到中國固有的道德,中國人至今不能忘記的,首是忠孝,次是仁愛,其次是信義,其次是和平。這些舊道德,中國人至今還是常講的,但是現在受外來民族的壓迫,侵入了新文化,那些新文化的勢力,此刻橫行中國,一般醉心新文化的人,便排斥舊道德,以為有了新文化,便可以不要舊道德;不知道我們固有的東西,如果是好的,當然是要保存,不好的才可以放棄。此刻中國正是新舊潮流相衝突的時候,一般國民都無所適從。

  前幾天我到鄉下進了一所祠堂,走到最後進的一間廳堂去休息,看見右邊有一個孝字,左邊便一無所有,我想從前必定有一個忠字。像這些景象,我看見了的不止一次,有許多祠堂或家廟,都是一樣的。不過我前天所看見的孝字,是特別的大,左邊所拆去的痕跡還是很新鮮。推究那個拆去的行為,不知道是鄉下人自己做的,或者是我們所駐的兵士做的。但是我從前看到許多祠堂廟宇沒有駐過兵,都把忠字拆去了,由此便可見現在一般人民的思想,以為到了民國,便可以不講忠字。以為從前講忠字,是對於君的,所謂忠君,現在民國沒有君主,忠字便可以不用,所以便把他拆去。這種理論,實在是誤解。因為在國家之內,君主可以不要,忠字是不能不要的,如果說忠字可以不要,試問我們有沒有國呢?我們的忠字可不可以用之於國呢?我們到現在說忠於君,固然是不可以,說忠於民是可不可以呢?忠於事又是可不可以呢?我們做一件事,總要始終不渝,做到成功;如果做不成功,就是把性命去犧牲,亦有所不惜,這便是忠。所以古人講忠字,推到極點便是一死。古時所講的忠,是忠於皇帝,現在沒有皇帝,便不講忠字,以為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那便是大錯。現在人人都說到了民國,什麼道德都破壞了,根本原因就是在此。我們在民國之內,照道理上說,還是要盡忠,不忠於君,要忠於國,要忠於民,要為四萬萬人去效忠。為四萬萬人效忠,比較為一人效忠,自然是高尚得多,故忠字的好道德,還是要保存。

  講到孝字,我們中國尤為特長,尤其比各國進步得多。孝經所講孝字,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至;現在世界中最文明的國家,講到孝字,還沒有像中國講到這麼完全;所以孝字更是不能不要的。國民在民國之內,要能夠把忠孝二字講到極點,國家才自然可以強盛。

  仁愛也是中國的好道德,古時最講愛字的莫過於墨子,墨子所講的兼愛,與耶穌所講的博愛是一樣的。古時在政治一方面所講愛的道理,有所謂愛民如子,有所謂仁民愛物,無論對於什麼事,都是用愛字去包括;所以古人對於仁愛,究竟是怎麼樣實行,便可以知道了。中外交通之後,一般人便以為中國人所講的仁愛,不及外國人;因為外國人在中國設立學校,開辦醫院,來教育中國人救濟中國人,都是為實行仁愛的。照這樣實行一方面講起來,仁愛的好道德,中國現在似乎遠不如外國;中國所以不如的原故,不過是中國人對於仁愛沒有外國人那樣實行,但是仁愛還是中國的舊道德,我們要學外國,袛要學他們那樣實行,把仁愛恢復起來,再去發揚光大,便是中國固有的精神。

  講到信義,中國古時對於隣國和對於朋友,都是講信義的。依我看來,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國人實在比外國人好得多。在什麼地方可以看得出來呢?在商業的交易上,便可以看得出。中國人交易,沒有什麼契約,袛要彼此口頭說一句話,便有很大的信用;比方外國人和中國人訂一批貨,彼此不必立合同;袛要記入賬簿,便算了事。但是中國人和外國人訂一批貨,彼此便要立很詳細的合同;如果在沒有律師和沒有外交官的地方,外國人也有學中國人一樣袛記入帳簿便算了事的,不過這種例子很少,普通都是要立合同。逢著沒有立合同的時候,彼此定了貨到交貨的時候,如果貨物的價格太賤,還要去買那一批貨,自然要虧本;譬如定貨的時候,那批貨價訂明是一萬元,在交貨的時候,袛值五千元,若是收受那批貨,便要損失五千元;推到當初訂貨的時候,沒有合同,中國人本來把所定的貨,可以辭卻不要,但是中國人為履行信用起見,寧可自己損失五千元,不情願辭去那批貨;所以外國在中國內地做生意很久的人,常常贊美中國人,說中國人講一句話比外國人立了合同的,還要守信用得多。但是外國人在日本做生意的,和日本人訂貨,縱然立了合同,日本人也常不履行;譬如定貨的時候,那批貨訂明一萬元,在交貨的時候,價格跌到五千元,就是原來訂有合同,日本人也不要那批貨,去履行合同,所以外國人常常和日本人打官司,在東亞住過很久的外國人,和中國人與日本人都做過了生意的,都贊美中國人,不讚美日本人。

  至於講到義字,中國在很強盛的時代也沒有完全去滅人國家;比方從前的高麗,名義上是中國的藩屬,事實上是一個獨立國家;就是在三十年以前,高麗還是獨立,到了近來一二十年,高麗才失去自由。從前有一天我和一位日本朋友談論世界問題,當時適歐戰正劇,日本方參加協約國去打德國,那位日本朋友說:「他本不贊成日本去打德國,主張日本要守中立,或者參加德國來打協約國;但是因為日本和英國是同盟的,訂過了國際條約的,日本因為要講信義,履行國際條約,故不得不犧牲國家的權利,去參加協約國,和英國共同去打德國」。我就問那位日本人說:「日本和中國不是立過了馬關條約嗎?該條約中最要之條件不是要求高麗獨立嗎?為什麼日本對於英國,能夠犧牲國家權利去履行條約,對於中國,就不講信義,不履行馬關條約呢?對於高麗獨立是日本所發起所要求,且以兵力脅迫而成的,今竟食言而肥,何信義之有呢?」?簡直的說,日本對於英國,主張履行條約,對於中國,便不主張履行條約,因為英國是很強的,中國是很弱的。日本加入歐戰,是怕強權不是講信義罷!中國強了幾千年而高麗猶在,日本強了不過二十年,便把高麗滅了,由此便可見日本的信義不如中國,中國所講的信義,比外國要進步得多。

  中國更有一種極好的道德,是愛和平,現在世界上的國家民族,袛有中國是講和平,外國都是講戰爭,主張帝國主義去滅人的國家。近年因為經過許多大戰,殘殺太大,才主張免去戰爭,開了好幾次和平會議;像從前的海牙會議,歐戰之後的華賽爾會議,金那瓦會議,華盛頓會議,最近的洛桑會議;但是這些會議中,各國人士公同去講和平,是因為怕戰爭,出於勉強而然的,不是出於一般國民的天性。中國人幾千年酷愛和平都是出於天性,論到個人便重謙讓,論到政治便說不嗜殺人者能之一,和外國人便有大大的不同;所以中國從前的忠孝仁愛信義種種的舊道德,固然是駕乎外國人,說到和平的道德,更是駕乎外國人。這種特別的好道德,便是我們民族的精神;我們以後對於這種精神,不但是要保存,並且要發揚光大,然後我們民族的地位才可以恢復。

  我們舊有的道德,應該恢復以外;還有固有的智能,也應該恢復起來。我們自被滿清征服了以後,四萬萬人睡覺,不但是道德睡覺了,連智識也睡了覺;我們今天要恢復民族精神,不但是要喚醒固有的道德,就是固有的智識也應該喚醒他。中國有什麼固有的智識呢?就人生對於國家的觀念,中國古時有很好的政治哲學。我們以為歐美的國家近來很進步,但是說到他們的新文化,還不如我們政治哲學的完全。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的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外國什麼政治哲學家都沒有見到,都沒有說出,這就是我們政治哲學的智識中所獨有的寶貝,是應該要保存的。

  這種正心誠意修身齊家的道理,本屬於道德的範圍,今天要把他放在智識範圍內來講,才是適當。我們祖宗對於這些道德上的功夫,從前雖然是做過了的;但是自失了民族精神之後,這些智識的精神,當然也失去了;所以普通人讀書,雖然常用那一段話做口頭禪,但是多是習而不察不求甚解莫名其妙的。正心誠意的學問是內治的功夫,是很難講的,從前宋儒是最講究這些功夫的,讀他們的書,便可以知道他們做到了什麼地步。但是說到修身、齊家、治國,那些外修的工夫,恐怕我們現在還沒有做到。專就外表來說,所謂修身、齊家、治國,中國人近幾百年以來,都做不到;所以對於本國,便不能自治,外國人看見中國人不能治國,便要來共管。

  我們為什麼不能治中國呢?外國人從什麼地方可以看出來呢?依我個人的眼光看,外國人從齊家一方面,或者把中國家庭看不清楚;但是從修身一方面來看,我們中國人對於這些工夫,是很缺乏的。中國人一舉一動,都欠檢點,袛要和中國人來往過一次,便被他們看得很清楚。外國人對於中國的印象,除非是在中國住過了二三十年的外國人,或者是極大的哲學家像羅素那一樣的人,有很大的眼光,一到中國來,便可以看出中國的文化超過於歐美,才贊美中國;普通外國人,總說中國人沒有教化,是很野蠻的。推求這個原因,就是大家對於修身的工夫太缺乏;大者勿論,即一舉一動,極尋常的工夫,都不講究。譬如中國人初到美國的時候,美國人本來是平等看待,沒有什麼中美人的分別;後來美國大旅館都不准中國人住,大的酒店都不許中國人去吃飯,這就是由於中國人沒有自修的工夫。

  我有一次在船上和一個美國船主談話,他說:「有一位中國公使,前一次也坐這個船,在船上到處噴涕吐痰,就在這個貴重的地氈上吐痰,真是可厭」。我便問他:「你當時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我想到無法,袛好當他的面,用我自己的絲巾,把地氈上的痰擦乾淨便了。當我擦痰的時候,他還是不經意的樣子」。像那位公使在那樣貴重的地氈上都吐痰,普通中國人大都如此,由此一端,便可見中國人舉動,是缺乏自修的功夫。

  孔子從前說席不正不坐,由此便可見他平時修身雖一坐立之微,亦是很講究的;到了宋儒時代,他們正心,誠意和修身的工夫,更為謹嚴;現在中國人便不講究了。為什麼外國的大酒店,都不許中國人去吃飯呢?有人說:「有一次一個外國大酒店,當會食的時候,男男女女非常熱鬧,非常文雅,濟濟一堂,各樂其樂;忽然有一個中國人放起屁來,於是同堂的外國人譁然閧散」。由此店主便把那位中國人逐出店外,從此以後外國大酒店就不許中國人去吃飯了。又有一次,上海有一位大商家,請外國人來宴會,他也忽然在席上放起屁來,弄到外國人的臉都變紅了;他不但不檢點,反站起來大拍衫褲,且對外國人說:「隘士巧士咪1[英文Excuseme的譯音,意思是「對不起」。]。」這種舉動,真是野蠻陋劣之極,而中國之文人學子,亦常有此鄙陋行為,實在難解。或謂有氣必放,放而要響,是有益衛生,此更為惡劣之謬見,望國人切當戒之!以為修身的第一步工夫。

  此外中國人每愛留長指甲,長到一寸多長,都不剪去,常以為要這樣,便是很文雅。法國人也有留指甲的習慣,不過法國人留長指甲,只長到一兩分,他們以為要這樣,便可表示自己是不做粗工的人。中國人留長指甲,也許有這個意思,如果人人都不想做粗工,便和我們中國國民黨尊重勞工的原理相違背了。再者中國人牙齒是常常很黃黑的,總不去洗刷乾淨,也是自修上的一大缺點。像吐痰、放屁、留長指甲、不洗牙齒,都是修身上尋常的工夫,中國人都不檢點,所以我們雖然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智識,外國人一遇見了便以為很野蠻,便不情願過細來考察我們的智識。外國人一看到中國,便能夠知道中國的文明,除非是大哲學家,像羅素那一樣的人才能見到;否則便要在中國多住幾十年,方可以知道中國幾千年的舊文化。假如大家把修身的工夫做得很有條理,誠中形外,雖至一舉一動之微,亦能注意,遇到外國人不以鄙陋行為而侵犯人家的自由,外國人一定是很尊重的。所以今天講到修身,諸位新青年便應該學外國人的新文化,只要先能夠修身,便可來講齊家治國。現在各國的政治都進步了,袛有中國是退步,何以中國要退步呢?就是因為受外國政治經濟的壓迫,推究根本原因,還是由於中國人不修身;不知道中國從前講修身,推到正心誠意格物致知,這是很精微的智識,是一貫的道理,像這樣很精微的智識和一貫的道理,都是中國所固有的,我們現在要能夠齊家治國,不受外國的壓迫,根本上便要從修身起,把中國固有智識一貫的道理先恢復起來,然後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復。

  我們除了智識之外,還有固有的能力。現在中國人看見了外國的機器發達,科學昌明,中國人現在的能力,當然不及外國人,但是在幾千年前,中國人的能力是怎麼樣呢?從前中國人的能力,還要比外國人大得多。外國現在最重要的東西,都是中國從前發明的。比如指南針在今日航業最發達的世界,幾乎一時一刻都不能不用他。推究這種指南針的來源,還是中國人在幾千年以前所發明的。如果從前的中國人沒有能力,便不能發明指南針,中國人固老早有了指南針,外國人至今還是要用他,可見中國人固有的能力,還是高過外國人。其次在人類文明中最重要的東西,便是印刷術,現在外國改良的印刷機,每點鐘可以印幾萬張報紙,推究他的來源,也是中國發明的。再其次在人類中日用的瓷器,更是中國發明的,是中國的特產,至今外國人竭力倣效,猶遠不及中國瓷器的精美。近來世界戰爭用到無烟火藥,推究無烟火藥的來源,是由於有烟黑藥改良而成的,那種有烟黑藥也是中國人發明的,中國發明了指南針、印刷術,和火藥,這些重要的東西,外國今日知道利用發展他,所以他們能夠有今日的強盛。

  至若人類所享衣食住行的種種設備,也是我們從前發明的。譬如就飲料一項說,中國人發明茶葉,至今為世界之一大需要,文明各國皆爭用之。以茶代酒,更可免了酒患,有益人類不少。講到衣一層,外國人視為最貴重的是絲織品。現在世界上穿絲的人,一天多過一天,推究用蠶所吐的絲而為人做衣服,也是中國幾千年前所發明的。講到住一層,現在外國人建造的房屋,自然是很完全,但是造房屋的原理,和房屋中各重要部分,都是中國人發明的,譬如拱門就是以中國的發明為最早。至於走路,外國人現在所用的弔橋,便以為是極新的工程,很大的本領,但是外國人到中國內地來,走到川邊西藏,看見中國人經過大山,橫過大河,多有用弔橋的。他們從前沒有看見中國的吊橋,以為這是外國先發明的,及看見了中國的弔橋,便把這種發明歸功到中國。由此可見中國古時不是沒有能力的,因為後來失去了那種能力,所以我們民族的地位,也逐漸退化,現在要恢復固有的地位,便先要把我們固有的能力一齊都恢復起來。

  但是恢復了我們固有的道德智識和能力以外,在今日的時代,還未能進中國於世界第一等的地位,像我們祖宗在從前是世界上獨強一樣。要想恢復到那樣的地位,除了恢復一切國粹之後,還要去學歐美的長處,然後才可以和歐美並駕齊驅;如果不學外國的長處,我們還是要退後。我們要學外國,到底是難不難呢?中國人向來以為外國的機器是很艱難,是不容易學的;不知道外國所視為最難的,是飛上天。他們最新的發明的飛機,現在我們天天看見大沙頭的飛機,天天飛上天,飛上天的技師是不是中國人呢?外國人飛上天都可以學得到,其餘的還有什麼難事學不到呢?因為幾千年以來,中國人有了很好的根底和文化,所以去學外國人,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學得到——用我們的本能,很可以學外國人的長處。外國人的長處是科學,用了兩三百年的工夫,去研究發明,到了近五十年來,才算是十分進步;因為這種科學進步,所以人力巧奪天工,天然所有的物力,人工都可以做得到。

  最新發明的物力是用電,從前物力的來源是用煤,由於煤便發動汽力,現在進步到用電,所以外國的科學已經由第一步進到第二步。現在美國有一個很大的計劃,是要把全國機器廠所用的動力(即馬達)都統一起來。因為他們全國的機器廠有幾萬家,各家工廠都有一個發動機,都要各自燒煤去發生動力,所以每天各廠所燒的煤和所費的人工都是很多;且因各廠用煤太多,弄到全國的鐵路雖然有了幾十萬英里,還不敷替他們運煤之用,更沒有工夫去運農產,於是各地的農產,便不能運出暢銷。因為用煤有這兩種的大不利,所以美國現在想做一個中央電廠,把幾萬家工廠用電力去統一;將來此項計劃如果成功,那幾萬家工廠的發動機,都統一到一個總發動機,各工廠可以不必用煤和許多工人去燒火,只用一條銅線,便可以傳導動力,各工廠便可以去做工。行這種方法的利益,好比現在講堂內的幾百人,每一個人都是單獨用鍋爐去煮飯吃,是很麻煩的,是很浪費的;如果大家合攏起來,只用一個大鍋爐去煮飯吃,就便當得多,就節省得多。現在美國正是想用電力去統一全國工廠的計劃,如果中國要學外國的長處,起首便應該不必用「煤力」而用「電力」,用一個大原動力供給全國;這樣學法好比是軍事家迎頭截擊一樣,如果能夠迎頭去學,十年之後,雖然不能超過外國,一定可以和他們並駕齊驅。

  我們要學外國,是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他。譬如學科學,迎頭趕上去,便可以減少兩百多年的光陰。我們到了今日的地位,如果還是睡覺,不去奮鬪,不知道恢復國家的地位,從此以後,便要亡國滅種。現在我們知道了跟上世界的潮流,去學外國之所長,必可以學得比較外國還要好,所謂後來者居上。從前雖然是退後了幾百年,但是現在只要幾年便可以趕上。日本便是一個好榜樣,日本從前的文化,是從中國學去的,比較中國低得多,但是日本近來專學歐美的文化,不過幾十年便成為世界中列強之一。我看中國人的聰明才力,不亞於日本,我們此後去學歐美,比較日本還要容易。所以這十年中,便是我們的生死關頭!如果我們醒了,像日本人一樣,大家是提心吊膽,去恢復民族的地位,在十年之內,就可以把外國的政治經濟和人口增加的種種壓迫和種種禍害,都一齊消滅。

  日本學歐美不過幾十年,便成世界列強之一,但是中國的人口比日本多十倍,領土比日本大三十倍,富源更是比日本多,如果中國學到日本,就要變成十個強國。現在世界之中英美法日意大利等,不過五大強國,以後德俄恢復起來,也不過六七個強國,如果中國能夠學到日本,只要用一國便變成十個強國;到了那個時候,中國便可以恢復到頭一個地位!

  但是中國到了頭一個地位,是怎麼樣做法呢?中國古時常講「濟弱扶傾」,因為中國在政治文化正統思想上有了這個好政策;所以強了幾千年,安南緬甸高麗暹羅那些小國,還能夠保持獨立。現在歐風東漸,安南便被法國滅了,緬甸被英國滅了,高麗被日本滅了。所以中國如果強盛起來,我們不但是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於世界負一個大責任,如果中國不能夠擔負這個責任,那麼中國強盛了,對於世界沒有大利,便有大害。中國對於世界究竟要負什麼責任呢?現在世界列強所走的路是滅人國家的,如果中國強盛起來,也要去滅人國家,也去學列強的帝國主義,走相同的路,便是蹈他們的覆轍;所以我們要先決定一種政策,要「濟弱扶傾」,才是盡我們民族的天職。我們對於弱小民族要扶持他,對於世界的列強要抵抗他,如果全國人民都立定這個志願,中國民族才可以發達;若是不立定這個志願,中國民族便沒有希望!我們今日在沒有發達之先,立定「濟弱扶傾」的志願,將來到了強盛時候,想到今日身受過了列強政治經濟壓迫的痛苦,將來弱小民族如果也受這種痛苦,我們便要把那些帝國主義都來消滅,那才算是治國平天下。

  我們要將來能夠治國平天下,便先要恢復民族主義和民族地位,用固有的和平道德做基礎,去統一世界,成一個大同之治,這便是我們四萬萬人的大責任。諸君都是四萬萬人的一份子,都應該擔負這個責任,這便是我們民族主義的真精神!

  注釋:

  據上海孫中山故居所藏的孫中山親筆改正本--以孫文講演、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編輯的《民族主義》(廣州一九二四年四月出版)為藍本進行校訂,卷首「自序」為影印手書原件

  *孫中山從一月二十七日起,在廣州國立高等師範學校禮堂演講三民主義。至八月二十四日以後,因對付商團叛亂及準備北伐而中輟,民生主義部分未講完。演講的筆記稿經孫中山修改後於同年分三冊印行,年底並出版合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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